红星厂的烟囱跟个病秧子似的,半个月没冒过像样的烟了。锻工车间的赵铁蛋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呛人的旱烟,烟锅子敲在鞋帮上的声音,比车间里生锈的机器还蔫。他瞅了眼墙上的考勤表,红笔圈住的
二字刺得人眼睛疼 —— 这已经是第十天只发半薪了,再这么耗下去,家里那三个饿肚子的娃怕是要跟他急眼。
铁蛋哥,借个火。 旁边窜过来个年轻工人,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是刚进厂半年的小周。他手里捏着半截烟屁股,眼神直勾勾盯着赵铁蛋的烟荷包,我家那口子今早跟我吵,说再拿不回粮食,就带着娃回娘家 —— 她娘家那老丈人,看我跟看败家子似的。
赵铁蛋把火镰递过去,没好气道:吵?等明儿断了粮,她就得拿擀面杖敲你后脑勺!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烟丝混着黄土溅起个小泥点,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前阵子钱磊在的时候,咱食堂顿顿有菜,偶尔还能闻着肉香,现在倒好,李奋斗那小子接手,咱连窝窝头都快啃不上了!
这话像根火柴, 地点燃了周围工人的火气。
可不是嘛! 旁边砂轮车间的老王头拄着铁拐站起来,他腿是早年工伤瘸的,说话带着气音,昨天我去食堂,大师傅偷偷塞给我半个窝头,说库存就够三天了 —— 三天后,咱就得喝西北风去!
都怪李怀德! 一个穿工装裤的汉子猛地拍了下大腿,裤子上的补丁差点被震掉,要不是他把钱磊挤走,给那草包侄子腾位置,咱能落到这步田地?
对!找李怀德去!
让他给个说法!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三十多个工人跟被捅了的马蜂窝似的,瞬间炸了锅。赵铁蛋把烟锅子往腰带上一别,抄起脚边的铝制饭盒 —— 这玩意儿还是去年厂里发的福利,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他举起饭盒往旁边的铁柱子上
敲了两下,声儿比铜锣还响。
走!咱去找办公楼讨说法! 赵铁蛋的大嗓门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李怀德不是能耐吗?让他给咱解决粮食!解决不了,就滚蛋!
李怀德滚蛋!还我们饭碗!
滚蛋!滚蛋!
工人们跟着起哄,手里的饭盒、扳手、甚至还有人举着刚从地上捡的半截砖头,浩浩荡荡往办公楼涌。队伍像条长龙,敲饭盒的
声、怒骂声、脚步声混在一块儿,比正月十五的庙会还热闹,就是这热闹里裹着一股子饿肚子的火气。
办公楼三楼,厂长王建军正对着李怀德吹胡子瞪眼。办公桌上的搪瓷缸子被他摔得转了三圈,里面的茶叶沫子溅出来,撒在 安全生产先进单位 的奖状上,跟长了霉似的。
李怀德!你自己看看! 王建军指着桌上的停产报告,手指头戳得桌面
响,十条生产线停了八条,仓库里的钢材比你脸都干净!你侄子李奋斗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李怀德缩着脖子,新做的中山装领口都被汗浸皱了。他这两天就没睡踏实过,黑眼圈重得跟熊猫似的,听见王建军喊李奋斗,赶紧摆手:厂长您息怒,解放他...... 他去联系供应商了,年轻人嘛,总得有个适应过程......
适应?适应到全厂喝西北风? 王建军抓起报告就往李怀德脸上甩,我看他适应的是怎么当大爷!钱磊在的时候,供应商排着队送货,现在呢?人家堵着门要钱!你告诉我这叫适应?
李怀德正想辩解,楼下突然传来 哐哐哐 的巨响,还夹杂着 李怀德滚蛋 的喊声,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颤。他脸
地一下白了,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
这...... 这是咋了? 李怀德结结巴巴地问,腿肚子都开始转筋。
王建军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瞅,脸
地红了 —— 好家伙,楼下乌泱泱一片人,举着饭盒扳手喊口号,领头的赵铁蛋正拿个铁皮喇叭喊:李怀德出来!别当缩头乌龟!
工人暴动了! 王建军猛地回头,指着李怀德的鼻子骂,你侄子搞垮采购,你压不住场子,这厂长我让你当算了!
李怀德吓得魂都飞了,连忙摆手:厂长您别生气,我去处理,我这就去处理!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蹭,手忙脚乱地差点被门槛绊倒,新擦的皮鞋后跟都磕掉了一块。
对,我去安抚,我去...... 李怀德一边跑一边整理衣服,心里把赵铁蛋这群人骂了八百遍 —— 这群饿鬼,等老子稳住局面,看怎么收拾你们!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下,刚推开办公楼大门,就被个飞来的东西砸在脑门上。 的一声,黏糊糊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带着股子酸臭味。李怀德抹了把脸,定睛一看 —— 是半颗烂白菜,菜叶子还挂在他耳朵上。
谁扔的?! 李怀德气得跳脚,指着人群骂,反了你们了!厂里有规定,聚众闹事是要......
话还没说完,又一个烂土豆
地飞来,擦着他的耳朵过去,砸在身后的门柱上,黄澄澄的土豆泥溅了他一后背。
规定?规定能当饭吃吗? 赵铁蛋往前挤了两步,举着饭盒喊,李怀德,我们问你,粮食什么时候有?供应商的欠款啥时候还?再不给说法,我们就去工业部告你!
对!去工业部!
让上级来评理!
工人们跟着喊,有人往李怀德脚下扔土块,吓得他连连后退,后背都贴在门板上了。他新穿的中山装被烂菜叶、土块弄得乱七八糟,跟刚从垃圾堆里滚了一圈似的,哪还有半点副主任的样子。
大家冷静!冷静! 李怀德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劈叉了,粮食的事...... 厂里正在想办法,供应商那边...... 很快就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