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鹰嘴岩那场近乎闹剧的溃败,野狼峪的战斗甫一展开,便直接坠入了惨烈与血腥的深渊。这里没有取巧的余地,只有最原始的、以命换命的残酷绞杀。
樊武,李永福麾下营兵把总,策马立于阵前。他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仿佛一块饱经风霜的磐石,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边地的风沙与战场的杀伐,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透着剽悍与决绝。
他统领的这五百营兵,是李永福手中为数不多能战的硬骨头之一,虽比不上贺彪豢养的那些家丁精锐,但装备相对整齐,号令统一,粮饷也未曾短缺,士气正是可用之时。他们是官军锋刃上最厚实的那一段。
目光沉静地扫过野狼峪的地形,樊武心中并无轻视。这里不如一线天那般绝险,也不似鹰嘴岩仅容单骑通过的逼仄。
山势稍缓,两侧确有数条荆棘丛生、崎岖难行的小径可供迂回,但主道却被一道由粗大原木、棱角分明的山石以及带刺荆棘藤蔓构筑的壁垒牢牢扼死。壁垒之上,一面硕大的“王”字大旗在硝烟初起的风中猎猎作响,挑衅意味十足。
“弟兄们!”樊武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擂响的战鼓,洪亮、沉稳,带着一种令人血液沸腾的信服力,“前面!就是盘踞黑风寨的贼寇!一群啸聚山林、祸害乡里的乌合之众!他们劫掠我们的家园,屠戮我们的乡亲,残害我们的袍泽手足!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百炼钢刀,刀身在阴沉的天空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刀尖直指那面飘扬的贼旗
“今日,便是报仇雪恨,为朝廷除此大害之时!李帅就在后方督阵!破此关隘,赏银!斩贼首级,记功!杀进去,荡平贼巢!杀——!”
“杀——!杀——!杀——!”五百条汉子齐声怒吼,汇成一股撼动山峦的声浪,瞬间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弓箭手阵列迅速前压,弓弦拉满如满月,军官令旗狠狠劈下。
“嗡——!”
第一波密集的箭矢离弦,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骤然腾起的黑云,遮蔽了天空,狠狠砸向壁垒!
“笃笃笃……噗噗噗……”大部分箭矢被厚实的木栅和壁垒后高举的简陋盾牌挡住,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仍有三四个探身观察的黑风寨士兵躲避不及,被利箭贯穿身体,惨叫着从壁垒上滚落。
“嗡——!嗡——!”第二、第三轮箭雨毫不停歇地倾泻而下,压制得壁垒上几乎抬不起头,只有零星的反击箭矢歪歪斜斜地射出,对下方密集的官军阵列威胁有限。
“刀盾手!长枪手!冲!”樊武钢刀向前重重一挥,厉声如雷!
“杀啊!”早已按捺不住的官军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刀盾手将蒙着生牛皮的沉重木盾顶在身前,组成一道移动的矮墙。
长枪手紧随其后,肩扛着临时砍伐、削尖了头部的粗大撞木。整个队伍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踏着被箭雨蹂躏过的土地,向着那道死亡壁垒猛扑过去!脚步声、甲叶撞击声、粗重的喘息声汇成一片。
壁垒之上,王虎身披缴获明军铁甲,手持一杆分量十足的精铁长枪,如同铁铸的雕像般屹立在“王”字大旗下。
冰冷的铁盔下,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汹涌而来的官军潮水,脸上毫无惧色,只有磐石般的坚毅。他身边,一百五十名二营核心战兵和一百名经过初步训练、手持简陋武器的流民兵紧紧攥着手中的兵刃,呼吸急促,但阵脚未乱。
“稳住!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王虎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初临大战的些许骚动,“弓箭手!听老子口令!射!专射那些没盾护着的,还有扛撞木的!礌石滚木!听号令!没老子命令,不许动!等狗官兵贴到墙根下再砸!让他们尝尝滋味!”
官军顶着零星落下的箭矢,速度越来越快,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距离壁垒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壁垒后,几支强弓再次拉开,箭矢带着哨音飞出,这次目标明确,直指扛着撞木的长枪手队列和盾牌缝隙间露出的身体。
“噗嗤!啊!”一名长枪手小腿中箭,惨叫着扑倒在地,沉重的撞木砸在同伴身上,引起一阵混乱。另一个刀盾手举盾稍慢,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号衣。但官军的冲锋洪流只是微微一滞,更多的士兵踏过伤者的身体,嘶吼着继续前冲!
三十步!二十步!官军狰狞的面孔、血红的眼睛、雪亮的刀刃已清晰可见!
“礌石滚木!给老子砸!狠狠的砸!”王虎的怒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轰隆隆——!
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石块、沉重的原木被十几人合力撬动,沿着壁垒内侧陡峭的斜坡翻滚、跳跃而下!这些死神的信使带着恐怖的动能,发出沉闷的咆哮,狠狠砸入壁垒下方拥挤不堪的官军队伍!
恐怖的撞击声、骨肉碎裂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声瞬间爆发!
一面坚固的木盾被磨盘大的石块正面砸中,连盾带人瞬间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一根巨大的滚木呼啸着冲入人群,所过之处,士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双腿折断,身体扭曲变形,内脏从破裂的腹腔中喷涌而出!
冲锋的官军前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下,血肉横飞,攻势为之一挫,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和哀嚎翻滚的伤兵。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别停!不许停!长梯!快架长梯!撞木!给老子撞!撞开那破门!”樊武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心在滴血,但脸上只有更加狰狞的狠厉。他太清楚了,这种狭路相逢的攻防战,拼的就是一口气,看谁能熬干对方的血!谁先胆怯,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残存的官军,尤其是后面尚未遭受重创的生力军,在军官的嘶吼和督战队明晃晃的钢刀逼迫下,如同被激怒的受伤野兽,爆发出更凶悍的疯狂!一架架长梯被迅速竖起,重重地搭在木栅之上。悍勇的士兵口衔钢刀,手脚并用,开始亡命攀爬!
“嘿哟!嘿哟!”同时,粗大的撞木在数十名精壮士兵的号子声中,被高高抬起,然后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冲势,狠狠撞向壁垒中央那扇由粗木捆扎成的简陋寨门!
“咚——!”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整个木栅都仿佛在颤抖,木屑纷飞。
“长枪!给老子捅下去!捅死这帮狗娘养的!”王虎挺枪怒吼,率先将手中铁枪从一个木栅缝隙中狠狠刺出!
“噗嗤!”枪尖精准地从一个攀爬士兵的咽喉处贯穿,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那士兵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破麻袋般摔落下去。
“捅!”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