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林节举着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敌军的动向,特别是那些游弋的精骑和正在构建的营盘布局。他放下千里镜,沉声道:
“将军,赵大人,请看,贼军布置,颇有章法。老营精骑在外游弋,隔绝内外,此为‘锁城’。步卒与流民混杂,驱民筑营,其意有三:一则以流民消耗我军箭矢、精力;二则以营盘困我,断我出击之念;三则借此淘汰羸弱,只留能战敢死之辈于后。”
他指向那些被驱赶着从事最繁重劳作的流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与冷酷:“此乃流寇惯用伎俩,以民为墙,以民为饵。田见秀用兵,既狠且准。然,其亦有致命弱点。”
周燧在一旁认真听着,忍不住问道:“孔先生,敢问其弱点何在?”他如今身为副将,急需学习军阵之道。
孔林节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其一,便是粮草!田见秀远道而来,人马数万,人吃马嚼,每日消耗惊人。其所恃者,无非攻破新郑等地的缴获,以及沿途抢掠。
然我禹州已行坚壁清野,城外无可掠食。其大军顿兵坚城之下,若久攻不克,粮草必然难以为继!此乃我军克敌制胜之关键!只要我们能坚守半月甚至一月,待其粮尽,军心必乱,不战自溃!”
王虎闻言,眼睛一亮,接口道:“没错!耗死他狗日的!咱们城里有粮,跟他们耗得起!”他随即又看向孔林节,“孔先生,咱们那支宝贝火枪队,是不是也该亮亮相了?”
孔林节微微颔首:“正要与将军商议。那五十杆自生火铳,精准度和射速确实很强,鲁把总训练的五十名火枪手也算精锐。
然,此为我军奇兵,不可轻动。其弹药制作繁琐,补给不易。依我之见,前期若贼军驱流民攻城,当以滚木礌石、弓箭金汁应对,节省铳弹。待敌军老营精锐压上,或其将领头目于城下督战,进入射程之内,再令火枪队突然齐射,狙杀其头领!一颗铳子,必要换一个贼酋!如此,方可收奇效,挫敌锐气!”
王虎用力点头:“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赵文奎和杨武听到己方还有这等“秘密武器”,脸上担忧之色稍减。赵文奎喃喃道:“若能毙杀其大将,或可令贼军胆寒……”
吴有名此时也开口道:“将军,先生,我观其游骑调度,进退有据,远非寻常流寇可比。我军骑兵若此时出城,必陷入其重围。末将已按先生吩咐,将骑兵营全部撤回城内,马匹妥善安置,骑士可上城协防,以弓箭御敌。”
“做得对!”王虎赞了一句,随即对负责北门防务的钱豹厉声道:“钱豹,北门是硬骨头,交给你了!给老子盯紧了!尤其是夜里,防备他们偷城!”
“末将明白!人在城在!”钱豹抱拳,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孔林节再次环视众人,总结道:“诸位,贼势虽大,然其师老兵疲,粮草不济乃其痼疾。我军只需稳守城墙,挫其锐气,耗其粮秣,待其自乱,便可寻机破敌!望诸位同心协力,共保禹州!”
众人齐声应诺,紧张的氛围中,总算有了一份清晰的战略和些许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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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禹州南城墙上,气氛相对北城要缓和一些,但同样戒备森严。这里并非田见秀大军驻扎方向,但仍有小股闯军骑兵不时呼啸而过,远远窥探城防。
王三和赵兵靠着垛口坐着,听着北方传来的隐约喧嚣,看着远处原野上偶尔掠过的骑兵身影,心情复杂。
“乖乖,北边这动静,得有多少人啊……”王三咂咂嘴,脸上带着后怕,“幸好咱们被分到南城了,要是去了北边,怕不是腿都软了。”
赵兵嗤笑一声,用手中长矛的尾端戳着地上的泥土:
“瞧你那点出息!人多怎么了?闯王……咳,闯贼那边不是说‘迎闯王,不纳粮’吗?说不定人家真是来给咱们穷苦人做主子的。”他嘴上这么说,但看着城外那些骑兵彪悍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打鼓。
“你可拉倒吧!”王三不满地反驳,“赵兵,你这想法危险!新郑逃过来的人咋说的?破城之后,乱得很!管你穷富,挡了路的都得死!还不纳粮,抢起来比官军还狠!咱们现在好歹在城里,每天还有两碗粥喝。出了城,或者城破了,咱们这样的,第一个倒霉!”
赵兵撇撇嘴,有些不服,但也知道王三说得有道理。他换了个话题,压低声音道:“你说……能守住吗?我看王将军带来的兵是挺精神,可城外那架势,我听说闯贼有几十万人呢!”
王三叹了口气:“守不住也得守啊!咱们的家都在城里,还能往哪儿跑?再说,陈将军的兵能打,吴将军不是刚赢了?我看啊,只要咱们自己别慌,听上头吩咐,未必守不住。”他顿了顿,看着城外荒芜的田野,喃喃道,“总比出去当流民,不知道哪天就饿死、被人砍死强……”
赵兵不说话了,也望着城外,眼神复杂。他对眼前的现实感到恐惧和迷茫。在这乱世,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就像无根的浮萍,只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艰难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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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见秀的中军大帐,设在了距离禹州北门约三里外的一处地势稍高的小土坡上。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眺望到禹州城那高大巍峨的轮廓。
大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帐外的寒意。田见秀卸下了沉重的甲胄,只穿着一件棉袍,正就着火光,仔细研究着一幅粗糙的禹州城防草图。几名核心将领和幕僚肃立两旁。
“大帅,儿郎们营盘已初步立下,砍伐的木材足够打造三十多架云梯,十多架牌车。是否今夜就……”一员满脸虬髯的悍将瓮声瓮气地请战。
田见秀抬起手,打断了他,目光依旧停留在图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不急。禹州城坚,守军已有准备,强攻徒增伤亡。”他顿了顿,看向负责粮草的掌旅,“我军粮草,还可支撑多久?”
那掌旅连忙躬身回答:“回大帅,若算上从新郑等地缴获,以及沿途的征集,省着点用,最多只可支撑十五日。若十五日内不能破城……”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下去。
田见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即展开。十五天,时间不算宽裕。他站起身,走到帐口,望着远处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城池,缓缓道:
“传令下去,今夜各部饱食,严加戒备,防止官军出城劫营。明日……”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明日,先让那些新附的儿郎们,去试试官军的成色,也让他们见见血。告诉各营管队,先登城者,赏银百两,擢三级!城内财物,先取者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