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了下来,院里的雨细细密密,落地无声。仿佛给这世界扯起了帷帐。
这下雨天,地里的兔子还会不会出来?它们都躲在哪里?他不由就想起和梅姐打兔子的那个晚上。
在那段鹅卵石堆积的河水里,梅姐像一条搁浅的鱼,翻着白肚皮,却不是在奋力挣脱,而是在肆意地摆露……恍惚之间,他仿佛透过雨幕看到了那个场景。那是两个水鬼在演示一段诡异的舞蹈……
肖民便想起了狗,他觉得应该有条狗站在岸边,为他们警卫,避免有人三不知闯到岸边,看见不该看见的情景。那样,村里肯定就会多个水鬼在河里打架的传说……
要是喂条狗,就得喂条聪明的狗,傻儿吧唧,还不听话的狗,不如不喂呢。
那条咬了云清的狗,就是条傻狗,它完全就是个祸害。对了,那还是条公狗。简直就像脑子有毛病的人,把在自家门口,不让别人过路一样。可笑的是:那家人竟然觉得这条狗很好。
他心里说过要干掉它的。可怎么干呢?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牵条母狗,去那家门前转一下,让它跟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想着很简单,可往哪里弄这条母狗?细想了一遍,好像小庄人就没喂狗的。有也不行呀,人家问牵狗去干啥?怎么回答?那只怕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那狗是肖民干掉的。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显然,干掉一条狗也不是容易的。生命原本应该相互尊重,可它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别人的正常生活。关键还是它的主人太他妈混蛋,作的太狠。必须要给他个教训。
作为人,受着人间的有能耐者欺负就算了,人间原本就有三六九等,可不能受畜生欺负,这无法容忍。
或许,云清要是吃条狗腿,她的腿就没事儿了……那么白的腿,它竟敢在上面咬一口,换是人,谁也不舍得。它真的该死。
他正在想着该如何干掉那条狗,就听见枝儿嫂子惊叫道:“娘哎,这跳锅货可又走了……戳死你这兔子嘞。”
“跳锅货没走,硬等着让你戳死嘞……”他连忙说。听她那口气,逮住他势必也要咬上一口。至于位置,那就看她喜好;轻重,那就随心所欲。
她咯咯咯笑起来,说:“你咋不拉灯?我还当你又走了……快把灯拉着呗。”
思考不需要灯光。
“开关在哪里?哦,看见了。”他拉着灯,便见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两个碗进来。脚上穿着她的自造人字拖,两脚洗的白白净净的。她显然是溜着房檐下那一溜地方过来的,鞋上没踩泥。
“我还当你又走了,忙了这么大时候,敢给我走……”她笑嘻嘻说。
“咋着?”他接住碗,放桌子上,问。
“撵你屋里……”她把手里的筷子放到汤碗上,从另个碗里拿个包子:“把包子塞你嘴里。”她说着真把包子塞他嘴里。咯咯咯笑笑,这才说:“你快吃吧,我去给他俩也端去,省得他出去跳两脚泥,还得给他洗。”
“你可别慌着走啊,我一会儿给你说个事儿。”她说着又出去溜着墙根走了。
肖民吃着包子心想:能不能弄点啥吃食把那狗引出来?狗鼻子不是很灵吗?好像馍呀这些不行……那得用肉,往哪弄肉?
笨蛋,打兔子嘛!
明天不行,地里还湿,后天还不知咋样……还有个问题:要是用兔肉一块一块抛在路上,就算从那养狗家抛到小树林里,只怕一只兔都不够,这可有点可惜,也会露馅吧,要不然,那狗还没到小树林,就吃饱了……
枝儿嫂子一碗端来了四个包子。倭瓜、红薯,这都是肖民从小就经常吃的东西,味觉对这些食物不感兴趣,甚至有点抵触。他吃了两个就不想吃了。其实,这都是人的巴望日子越来越好的本性作的,饥荒年代,瓜代菜时候,胃就像一个粉碎机,什么都能消化,还管他什么味不味的。一旦情况好转,味觉就要挑三拣四,摆弄它的贱样。
他看看那碗汤,是玉米糁熬的。一碗汤喝完就饱了。得回去,那一双白萝卜样的脚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里发慌。
可他心里好像还有个主意:就是想试试和枝儿嫂子能玩笑到哪种程度。
好像外面的雨又停了。要停就赶紧停,赶紧晴吧。明天就出个大太阳,把地里晒得能走最好。
这时候,他看见窗台上有个小铁桶,拿起来一看,里面是几十个铁钉。他想了想,又把铁桶放下。看着它发愣。
这女人也不过来,也不知有球啥事。干脆躺床上歇会儿。他拍打拍打裤腿儿,脱了鞋看看脚,就躺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肚子,两脚叠着,伸在床沿外。
在那小铁桶底儿,用钉子打个小眼儿,桶里装一桶肉汤,一路走着一路流着……他吃了一惊,睁开眼抬起上身,连忙四处看:屋里除了一屋灯光,啥也没有。
可怎么觉着是有人在说话?
院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这会儿没下雨,下的是寂静。
要是这会儿林回来了,肯定会问:你在这干啥?
他怎么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枝儿嫂子会怎么说?说:快起来,走!
那时候他就成了夹尾巴狗,有可能还会被踹两脚。
可他真的啥也没干,不对,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汤。
实际上,枝儿嫂子说的是:“快起来,把馍吃了。”
他压着声说:“不想吃,吃饱了。”
“不吃明天就丝气了(粘了拉丝)……快来,你吃一个,我吃一个。”她小声说。
“我真不吃,你吃吧。”
“不中……”她掰了一块,往他嘴里塞。他只得坐起来,把那馍吃了。
她小声说:“你去打兔子,我也去吧?”
“你去干啥?跑好远的路哩。”他连忙说。
“你当我跑不动呀?管你,我非去不可,我看看你咋打嘛。”她说。
“俩孩子在家,你出去窜?”他说她。
“他俩在家怕啥?她会搭门搭儿。”她说。
“你算了吧,没个大人在家,能放心?不中。”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