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儿嫂子的丈夫林,是有义的大儿子。他出去当工人后,一家人都指望他的工资补贴家用。这是家里人嘛,
有义也要求儿子:发的工资,除了必须用的外,都得拿回家。他养个儿子容易吗?现在能挣钱了,当然得孝敬老子。何况,他舍得花吗?还不是攒着娶儿媳妇。
林也很俭省的,他也认为:攒下的钱交给家里,也理所正当,一来他是老大,二来孩子长大本来就得为家里出点力嘛。
可他结婚后,老爹依然要他上交工资,那时枝儿嫂子还是新媳妇,也不好意思理论。等她生下孩子,就越来越觉得这事儿有点别扭了:她自己都没一点钱,想买点啥,还要张嘴跟公公要。
这些原本把生活节俭得像传奇故事的老一辈人,他们不理解下辈人为啥要买这买那,生活不就是将就嘛!老大娶了媳妇,还得攒钱得给老二娶媳妇。
有义的理念就是:生活上的这那能将就就将就,不能将就干脆不用好了。
这自然让枝儿嫂子很恼火:我的男人挣的钱,我却不能花,那我嫁他干啥?
她等到孩子能抱着出去游转,便抱着孩子去了夏来,这一趟十几里的路,那可是受了不少艰难。好在心里有个目标,咬着牙也要走完。到了夏来,搭上火车,她就去林工作的矿山了。
有义老两口,知道儿媳去了儿子那里,心里那个刻烦呀:这一去,就得花不少钱,这个月是交不来钱了!
不但这个月交不来钱,下个月还得减呢。
男人和女人的心理有点不同:男人有家族观念。
枝儿嫂子和林闹了一场,林也答应不了她的要求。最后达成妥协:可以少交点,给她留点。原因是:还没分家,就工资不上交,不像话,要给人笑话。
枝儿嫂子想想也是这个理。那就鼓动分家。等老二一娶媳妇,她便又去了丈夫那里。给老家里填几年憨,她也没极力反对,可不能填一辈子吧。
从上次枝儿嫂子去了矿上后,有义两口就密切关注枝儿的行踪,要阻止她再去矿上,花那不该花的钱。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有义感觉不对劲,赶紧要老婆子去枝儿屋里看看。已是人去屋空。
两人撒腿就往外边跑,想把儿媳追回来。跑到滩下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儿?只得黑丧着脸回来,念叨那又失去的钱。
枝儿嫂子这回下定了决心:不分家就不回去,看着办吧。
有义没辙了,只得给两个孩子分了家。他自然心里怀恨,就偏着心给枝儿家分得啥都不够数,心说:反正你以后有钱。
枝儿嫂子明知道老人偏了心,歪了心,也不去计较了。人就是那回事:有得必有失,有失就有得。谁还指望分的那点东西过一辈子呢!
她攒着劲要离开那个家。她给何顺送了点礼,要他给批个宅基地。何顺也算帮忙,说:饲养园后面那地,你要愿意住,现在就可以开工,宅基证随后再补也不迟。
枝儿嫂子觉得那地方怪安静,就答应了。等到过了麦天,分了麦,她便叫人扎根基打院墙,只盖了个小灶房,就搬出来了。
原本就一张床,一个板箱,一个水缸,一块案板,一个锅四个碗四双筷子。那小灶房也盛得下。做饭干脆就在院里泥糊一个灶炉,烧柴还快呢,还省钱呢。
小树林里有许多掉落的枯枝,拾一把就能做成一顿饭,随便做点,吃吃不饥就行。
她男人林不知道媳妇女儿住的是啥?自然把花费降到最低,月月满勤。攒了一段时间,赶紧回来买砖买瓦,买椽子买檩条……作难不已盖了一面房子,两间瓦房,这才终于像家了。
人的心理,都是随着时间和所处的环境改变。如今,枝儿嫂子也算志满意得,她的心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心里偷偷怨道:成年也没一个人心疼咱,咱就像给流放到荒蛮之地的犯人……过这都是啥日子呀,这一辈子真亏。
她正在自艾自怨,叫驴吆喝着让大家起来干。也是,赶紧干干回家吧,这天不保险。
肖民起来一鼓作气,打到地头,回头也四处薅草捆秫杆。他也就捆了几捆二,就和枝儿嫂子接住头了。
他掐起一捆秫杆,对枝儿嫂子说:“快来,顶住。”她忙去掐起一捆儿,和他的叉开顶住,两人就能松手继续去拿秫杆捆儿往一起靠了。靠成一堆,再去靠下一堆。一直回到起点。
枝儿嫂子说他:“你还说我戴草帽呢,看你头上落了多少沫子。”
肖民就弯下腰,用手扑拉扑拉头发,问:“还有没有?”
她笑道:“头发看着有点脏。”
“一会儿去河里洗洗。”他说。
“你算了吧,河水都凉啦,回去烧点热水再洗吧。”她忙说。
看看还有那动作慢的,他俩只得又拐回去,掐秫杆靠堆。其实这都是毫无意义的活儿,完全就是没事寻事干。
拉回去沤粪的东西,怕它雨淋,这不是开玩笑。反正掌柜的张张嘴,大家就得动动腿。干的活儿有没有作用,管球它。
“妈呀,你看他们,都走了,咱干完的早,反拉到最后……”枝儿嫂子叫嚷。
“我的锄嘞?”肖民还得去寻锄,寻了一会儿才寻到。枝儿嫂子还有几个玉米棒子在地里搁着,幸好那亮色能看到。
延两人走到路上,前面的人已过去小河了。
枝儿嫂子就说:“一下工,谁比谁都跑的快,也正好轮到咱最后一捆儿,眼错不见,地里可没人了。”她把几个玉米棒子放在草帽里,折起帽檐,左手掂着。
“早回去两分钟,能干啥?”肖民笑道。
“我听人家说,你晚上常来地里打兔子,咱在地里干活儿也没见过兔子,打住没有?”她笑着问他。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要打住,第一个是你的,中不中?”肖民说。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着呢……”她看着他笑:“对我恁好?”
“那当然。”他学着她的口气说。
天上的云团在慢慢滚动,像人们洗过要拧的灰色床单,眼看要挤出水了。
他俩厮跟着过去河,肖民指着小路说:“走小路。”
她笑眯眯说:“去给我盖墙头呀?”
“你都在那旁敲侧击了,能不去?”他压着声说。
她一下红了脸,说:“我不是不好意思说嘛。”
“咦,这脸一红,看着和新媳妇样嘞。”他嘿嘿嘿笑道:“还老好看嘞。”
“老好看也没见你巴着眼看过。”她嗔道。
“你没听人家说的笑话:队长,他光看我;怕你膈应。”他压着声说。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你说那,我也是缺心眼。”她小声说。
“我是说这人呀,啥人都有。”
说着走着,就来到了沟崖前。肖民忙说:“你别慌,我把这脚窝再锄大点。”就拿锄一个一个挖起来。直到上去那条斜路。回头看着她往上爬。
她爬上几蹬儿,伸手要他拉她,不小心左手没掂紧草帽,一个棒子滑了出去,一下掉了下去。
他便说她:“笨死你哩。”
她红着脸,说:“算了,不要了。”
他拉她上去,说:“你等着。”把锄给她扶着,快腿快脚就往下走,却是走得快了停不住脚了,跑出去十来步才停住,笑得自己也弯了腰。
女人却是惊得瞪着眼张着嘴,好像他一下会跑着栽到小河里。
肖民回来拾了玉米,再次爬上来。那路很窄的,两人得贴着身才能让过去。
枝儿伸手拉住他的手,两人错过去身子,他便拉着她往上走。
女人心里慌慌惶惶的:还从来没人拉过她的手,她从上次被肖民拉过了手,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觉着那滋味让心里痒酥酥的,老想着啥时再体验一下。
她小声说:“你别慌,慢慢擎走啦……”
“一会儿下雨球啦,上不去了。”他说。
“那你在这挖个洞,咱蹲里躲雨。”她看着崖壁笑着说。
到了前面那截陡路,肖民再次用锄扩大脚窝,扩完脚窝,他把锄往上一撂,回头要她草帽也递给他,他把草帽也往上面一撂。又下来,让她先上。这女人看着和芝麻骨碌一样,别一扭头,人没影了,还得下沟里寻呢。
她紧紧靠着崖壁,让他过后面,他先是拉住她这边的手,再拉住她那边的手,就在两个人对住脸的时候,他装作无意,用嘴唇在她额头上扫了一下。
她立刻搦紧了他的手,好似不要他过去,就这样缓一会儿。这个架势觉着浑身都是舒服的,轰轰地像在过电。
女人的胸脯在一鼓一鼓地起伏,男人也有一个地方在一鼓一鼓地动弹。
女人想说啥,她却啥也没说,只是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嘴唇很干。
男人想歪头对着她耳朵叫一声:枝儿。可他既没歪头,也没叫出来,跨过去了。
然后推推她说:“走,上去。”攚着女人往上去。
她觉得腿很软,上一蹬儿,下面的腿就止不住打颤。好在肖民在下边,攚着她的屁股,一步一步往上攚着。
她终于爬了上去。她回头拉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一点力气,只要他一用劲,她一头就栽下沟里去了。
他上来拾起锄,拾起草帽和玉米,绕到西边往前走,一边回头说:“快点,忖着落雨点了。”
落就落吧,反正有人在前边走着,她不用焦急,也不用慌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