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了。
一年一年过去。祝文还是一事无成,这让他很心焦,很着急。
如果一生都沉沦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庄,这是他无法容忍自己的。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农民这块料,他的料多彩着嘞。
起初,他试着给夏来广播站写点通讯稿,也偶尔会被采用,得个块儿八角的稿费。时间长了他才知道:人家采用的只是他正好赶上了时政的声音。他哪里有那么敏锐的目光,每次都能看到时政的动向。
后来,夏来创刊了夏来文艺期刊,他就往此期刊投稿,投来投去,一年也上不了一篇文章。这比弄个孩子都难。后来他才知道,那期刊就是给县城几个文艺人弄的。文章有啥写,只要识字都会写,就是看谁让编辑喜欢,看谁和编辑是一个圈里的人。他一个外来人很难进入那个圈的。
原本理想里他觉得自己的面前是阳光大道,其实是无路可走,走投无路。他一肚子的文采压根就没人理会,更没人喝彩。
他媳妇看见他看书就一肚子火:你个种地的,装啥大尾巴狼,琢磨琢磨咋样把日子过好不比装腔作势强?人家都是吃饱了才撑的,没见过吃不饱就装撑的。
折磨呀,折磨呀,这就是人生的折磨。软刀子割人,比那刀砍斧剁还难受嘞。
可他媳妇觉得她才是最难受的人:软球日人……滚!
精神都给折磨得七零八碎,还想让那一处硬哩,想得美。他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来。惹毛了她,她敢像薅草一样给他薅了。那可以后再也长不出来。
并不是没人欣赏他的才华,南街的淑贤和他拉了一天草粪,就被他的多才多艺吸引了。
你咋知道恁多呀。那个女孩甚至对他都有点崇拜。这是时至今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欣赏他的人。
她让他已经开始萎缩的心一下又扑棱开了。尽管这时已是秋末,阳光里带着冷凉,还在一天天地加重,他却觉得已到开春了,冷凉是在一点点消失呢。
淑贤很喜欢听他说各种各样的故事,传说,甚至鬼怪奇闻。两人就约定了时间,到日子偷偷到村外,他说给她听。
当然,不经意间,他也会把对妻子的厌恶顺口也说出来几句。那都是不小心秃噜出来的。
祝文敢对天发誓:他真的没存心要和淑贤怎么着,他只是那段时间很迷茫,很沮丧,把她当成了倾诉对象,渐次又觉得她像个知己,说了些知心话。
是淑贤误解了他的意思,而且也是她自愿主动献身的……他只不过是顺势而为,想让她了解一下男女之情,男女之爱,他怎么可能害她呢?
就算他那时有点投入,有点用情,有点意切……可哪个男子面对一个青春满满的女人能不动心?
天地良心,他从没有说过要离婚要娶她,他知道自己现实中的自己几斤几两,罐儿里有几个米。有啥资格去停妻再娶呢。
再说了,淑贤那时节不是也快乐地到了没人地方就撒欢儿嘛。
俗话说的四大欢:河里鱼儿,蜂赶群儿,十七八的大闺女儿,嘎嘎叫的小叫驴儿。
这人生不是有快乐就行了嘛,为何要想不开呢。
这事儿已过去了好多年,淑贤早已沤成了灰。祝文也早已强迫自己把这事儿忘的一干二净。
他还有许多事要干嘞。不能消沉,不能再浑浑噩噩,一定要干出个事儿。
春节闲暇的几天里,他脑子都想破了,也想不出啥好主意。写什么好呢,写什么才能让那些拥有权力者欣赏他呢?毕竟他作为出身卑微的乡下人,也只有让那些有权力的人欣赏,他才可能有出头之日。
事实也是,如果能让急于改变命运的人用舌头就能解决困窘,那何必用别的东西?
正因为距离太远,接触不到,他们才改变方针,用他们善于用的工具。
正是理会了这一点,祝文突然来了灵感:大家都喜欢看戏,何不写个剧本。
可现实的不能写,把握不好,适得其反。想来想去,他决定写个古代的。
古代的,也不是就可以随便写的,得小心翼翼,不能出任何偏差。
有了……他突然顿然开悟:夏来的领导,就完全可能给他富贵,把夏来领导的光辉事迹,安到古代的一个县太爷身上,这不就妥了?
好!他开始为自己喝彩了:这主意一般人还真想不到!太有才了!
想做就要去做,不能耽搁的。
他立马就想到河西要唱戏,对,去看看。研究研究那些情节,那些唱词。
初六儿后晌,他早早就来到河西,要研究戏剧。
河西的戏台子在一处低洼处。这处地方差不多有三四亩大。比周围低了三四米。戏还没开始呢,看戏的下面台子前已坐满了。还有一些人干脆就直接或坐或站在高处,懒得下去。
祝文可不能在高处:离的太远,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他顺着一边的坡道下去,想离台子近点。
戏台子前面照例是小凳子,小孩老人妇女的专属地。他们肯定是早早就来占了位置,外围就是板凳阵了。板凳外面才是“站票”,那些来晚的,只是来凑个人数的,可以站着看个热闹。
不过这时候人还没上齐,稀稀疏疏的,多是空着的凳子板凳。
再靠外,就是几个小贩。有卖熟肉的:这多是死猪病猪肉,一毛两毛就能买一块,五毛那都是大客户。
那边还有个卖琉璃咯呗儿的,在那不停吹着,咯呗儿咯呗儿,响的联欢。引得好几个人围着。
靠着戏台子一边,是个包子棚,卖水煎包的。大家刚吃过饭,没人去光顾。他们好像也没做出成品哩。可能他们要到后晌撒戏时,才煎出来。
这时,他看到了小庄人:那个叫云卿的,回身立在里面一根板凳前面,正向坡道口招手。祝文一看,见是玉珊和云清来了。
这俩人还没看见云清,只顾说着话往坡道下走。听见云卿叫她们,这才抬头四处看,看见了是云卿在喊,笑着进去,三人坐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祝文心说:这些芸芸众生,活着其实都是一种陪衬,看似活色生香,其实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