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一阵,停一阵,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才住,天开始转亮,似乎要云开日出了。
吃过晌午饭,大家出来露露头儿,也只能站在自家门口。街上烂泥污水,得等它稍稍汔干不污鞋才好走动。
肖民的鞋夜里回来时已踩的不像样子,那时候雨已把路浸透了,一步一个泥窝。水莓这个地方实在没枝儿那个地方好。要是在枝儿家,他都不必趁着黑夜赶紧离开,可以安心睡到天明,再瞅个机会,若无其事出来就行了。
只是人一旦为这种特殊情况的偷情迷惑,就认为他是在解救孤独,抚慰寂寞,觉得是义不容辞的事儿。
要不然水莓怎么会不想让他走?还殷殷嘱咐要他常去?她把他安抚的真的很舒服。
想想也是:人可以吃苦耐劳,可以忍受各种困难,如蝼蚁一般活着,一旦遇到一点可心的事儿,为何不让它存在呢?那不也是一点想头儿?几分慰藉?
肖民想着这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不知河水涨了没有。反正也干不了活儿,不如还去打鱼。他就把渔网塞到挎包里,扛上一张锨,踩着泥泞往西去。
“这是干啥哩?”有人打招呼。
“没事儿,闲转。”他笑道。
他到了何顺门口,见何顺坐在门楼下,就停住脚说:“这可美,等地汔汔,擎耩谷子了,老天爷伺候的也算周到。”
“不错不错……我听说现在出了一种新品种,叫狼尾巴,谷穗可长了,亩产能多一二百斤。”何顺说。
肖民忙说:“那你赶紧去弄呀,这种子可不能将就,得相信科学,不能省这钱。”
“对对对……没好种子可不中……明天吧,明天等路开眼儿了,再去……小米汤滚得稠糊糊,再下点红薯片,吃着可美……”何顺一本正经地说。
“是是是,放点萝卜也行……”肖民笑道:“这歇一天也怪美,隔一段下场雨歇一天,只当过星期天哩。”
“你这是……”
“我去看看小河涨水没,顺便看看麦,看倒了没有……”
“中中中……那你去吧。”随后何顺又说:“只要不刮风,一般不会倒。”
“是是是,没事儿闲转转。”
肖民便告辞去了。到了河边,小河还真的涨水了,沟满河平,沟没满,河是真平了。水急急地流着,这也没法下网。他干脆过去小河,看麦去。
他上到渠帮上,这倒好走哩。渠帮上汔得快,能撑住脚。
麦穗都齐整整的,麦粒已顶满了浆。只是当初麦种有杂粒,一撮一撮高起来的麦,长着有点小的麦穗,东倒西歪,在齐整的麦穗层上面乱糟糟的。也偶尔有几棵漏掉的草,窜出了麦穗层上面,已是开花结果。
雨水像是给麦田洗了一遍,那麦穗看起来新嘎嘎的。麦叶也绿莹莹的。
要不了多少天,又该过麦天了。
他一路走着,也没见有倒麦的窝子。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大河头。
大河里的水有点浑浊,也多少涨了点,不太明显。
这里下网不知咋样。
他想着就下去河岸,捡个水浅的地方,脱掉裤子,先把网一头儿在河边固定好,扯着那头往河里走去。
这时候的河水还有点凉,好在肖民都经过秋末冬初的河水了,他也不在乎了。这一段河水最深也就到大腿根儿,刚刚能湿住裤头。到了对岸,他崴一根树枝把网固定好,一扭头就看见有鱼上网了。
搭锯见沫,还怪快的。
他回来掂起网,是一条二寸长的鲫鱼。这自然不能拿在手里,他得过来拿了挎包,戴到脖子上,挎包放前面……
乖的儿,一掂网就有鱼,虽说都是小鱼,这速度也够喜人的。他乐此不疲,这头掂到那头,那头再掂到这头,一条又一条不停地从网上摘鱼。乐得笑嘻嘻的。
脖子上挎包越来越重,勒得他脖子生疼,他也顾不得了。只管在水里趟来趟去,一条条摘鱼。
突然,网好像沉底了,他赶紧伸手去捞,弄得挎包都湿了,抓了好几下才抓到网,往上一掂,两眼都直了:嗬,一条红尾巴鲤鱼,少说也有二斤露出水面,还在网上摇头甩尾,他赶紧抓住。这可不能放挎包里,它会跳出去。
他两手握着鱼跑到岸上,把它穿到一棵草上捆好,这才再下到河里。
天上的云慢慢散开,太阳终于露出了脸,已是到了西天边,把几块缩小的云团,照得红彤彤的,像镶了金边。
肖民回头看看太阳:咦,可快天黑了。这一松劲,就觉出脖子勒的好疼,人也累得不轻。
上去歇会儿吧。他上来坐到几棵草上,把挎包抹掉,看那条鲤鱼。它身上那几片红色,实在是太耀眼了,看着让人心里舒服。
再看看挎包,少说也有十斤八斤。难怪勒得脖子疼。
他心里美滋滋的:这下能分够了。
他不由自言自语道:“吸根烟,再歇会儿,等天黑起网回去。”
天边的太阳,沉的很快的,一会儿就剩下半个了。
起网。他说着下到河里,先趟到对岸,把网解了,扯着回来,到这边,一把一把拉着往一处叠。
哎呀,这是圈住了吗?水里一阵翻腾,拉起来一看:又一条红鲤鱼,比上一条还大点;还有几条小鱼挂着呢。
他快手拉上渔网,摘了鱼,把网拾掇好,把鱼装挎包里……哼歌俚唱地往回走。心说:这打雨比打兔子有意思多了。真美气。
当然得考虑好咋给她们分……
他觉得有点对不起烟柳,最大那条给她;玉珊说过要一条大的,第二条就给她吧;水莓……是给二鹞炖汤喝的,给她一小盆……也算给二鹞陪个不是;剩下的都给枝儿……感觉和媳妇样的……
路面已汔干了,但下面含着水分,走起来没了脚步声。像是铺了一层毯子。
估计明天还下不了地,得再歇一天。
这样的路,不知烟柳能不能听见脚步声。他走到坡口,已是黄昏,暮色迷迷糊糊了。
他故意放慢脚步,没想到烟柳在门楼下端着碗,扒着头往外看,正和他四目相对。
他压着声笑笑,赶紧闪她门楼下,说:“一条大鲤鱼……去拿个盆……”
烟柳咯咯笑道:“你在哪逮的呀,这么大……”扭头儿跑回去拿来盆,小声说:“你不要呀。”
“我还有呢。”他把鲤鱼放她盆里,那鲤鱼还甩了几下尾巴。他又说:“还有小的,给你捧两捧……”
“那你明天晚上来吃。”她在他耳边说:“听见没有?”
“好……”他捧了两捧,那盆里便有半盆了。
然后他把网按在挎包上面,说:“我走了。”就出去走了。
这样遇到人,他们看到的只是渔网,还以为渔网就能塞一包哩。
到了玉珊云清门口,这俩人正坐在云清门口吃饭呢,咕咕哝哝也不知在说啥。一见他就住了嘴,玉珊小着声儿问:“打住没有?”
肖民也不搭话就拐到云清家,俩人赶紧起身跟着进去。
肖民一手拿出渔网,一手拿出鲤鱼。俩人眼都瞪大了:“这么大?”
“快去拿盆……”玉珊推云清。云清赶紧去灶房里拿来盆接住鱼。这鱼已是死了,直挺挺的。
肖民说:“再拿点小的。”示意云清去包里抓。云清就去包里抓了两把,说:“好了。”
玉珊笑道:“不要白不要,再抓两把。”
云清低声笑着又抓了两把,说:“那你一会儿来吃吧。”
玉珊也说:“俺等着你……再抓点。”又让云清抓了两把。
肖民心说:这俩土匪。把网重新按到包里,出门走了。
出来门回头看看她俩没跟出来,他便赶紧走进南边胡同,拐到水莓家。这时正是晚饭时,大鹞蹲在门口正喝汤呢,喝完了,他一边仰脖一边把碗竖起来,筷子像鸡叨米一样,噔噔噔快速划拉碗里的余饭。
肖民上去那个小坡儿,他正好把碗拿开,脱口说道:“你……”
肖民只得站住脚和他说话:“我给二鹞婶送几条鱼……这明天估计还下不了地吧?”
“地老湿,那不是盘腾地哩?你还会打鱼哩?不瓤……”他笑道。
“那不是耍哩嘛……那天给二鹞婶见了,说要打住了,给她几条,她熬汤给二鹞叔喝……现在咋样了?”他压着声说谎道。
“唉,人的命呀,这些天都不听吭气了……以前还呜哩哇啦的……”他摇着头说。
其实,所有的人最多就是表表同情,只有水莓知道是啥煎熬,也只有她会尽心尽力。
“水莓婶也辛苦了……”肖民装着说。
“是是是……没法呀,这都是命……你说这还不算老哩,弄个这,……你快去吧,你快去吧。”他催道。
肖民忙说:“那我去……”走进大门,到过道尽头是大鹞的二门,往西是水莓的门口,过去连个门也没有,现在是水莓用几根棍和树枝捆绑了一个门,看似捆得密密麻麻,实则还是露着一条条缝隙。进了院子,对着的就是灶房,里边亮着灯。
水莓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出来小着声说:“想着就是你……没别人来这里……叫我把大门捆住。”
“我得走哩……”他也小声说。
“坐一会儿怕啥……成天都没见个人……”她还是去把大门捆上了。
他进到灶房,说:“把鱼放哪里?”
她跟着进来说:“案板下有个瓷盆……”说着弯腰把瓷盆拉出来,看着就怪沉的,是那种粗瓷盆。
他把渔网放到地上,往瓷盆里捧鱼。她一连声说:“你不剩?够了够了。”
他压着声说:“有哩有哩……”觉着包里还有三斤,这才停住手。
“在哪逮这么多呀?”
“大河里……”
“可别再去了,那大河里可有深窝子……别去了……”她小声说。
“我走吧?”他问。
“你别慌……我就是烧水洗澡的,你等会儿给我搓搓背……我怎么也够不住……”她压着声说。她去空中挂着的篮里,摸出一个馍来。那篮子挂在梁上捆的一根铁丝上,是为了防老鼠。
她不好意思地说:“你吃个馍吧,别的也没有了……你要不慌着走,我给你做一碗面条……你坐那。”
“我得回去杀鱼,放明天坏了。”他说:“吃个馍就行了……”他坐到门口的一个小凳子上。
她去架子上拿了放着毛巾的洗脸盆搁地上,把灶台锅里的水倒盆里,又舀一瓢缸里的水兑盆里,伸手试试温度,又兑了半瓢水。
然后她出了灶房,迟一会儿拿个凳子进来,悄密地说:“我把后面屋里灯拉着了,省得对面看着咱这里黑洞洞的,出去咯咂闲话……”她说着拉灭了灯,便开始脱衣服。把衣服放到洗脸盆架上。
“今黑老儿就得把鱼杀了?”她问。坐到凳子上,捞出毛巾稍拧拧往身上擦。就那一盆水,她也不敢浪费。
黑暗里那一堆肉晃艳艳的冒着热气。
“这还早着哩,杀杀撒点盐,想做了就做,不想做明个儿再做,不是放心?”他说。说着拿着凳子移她身后。
她小声说:“是,真坏了,多可惜。”
她赶紧用毛巾把后背湿湿,他就用手给她搓灰。
她小声说:“真得劲,真止痒……”压着声笑。
“还有止痒的呢……”他对着她耳朵说。
“叫我看看……”她笑着小声说:“来,我给你洗洗……”
“你快点洗吧……”他说:“我还有事儿哩……”
她接着又在前面抹洗了几下,说:“洗完了,给,把脊梁擦擦……”她递给他毛巾。
“好了吧……”他用力给她脊梁上搓了一遍:“也不脏。”
“我只要不冷,隔两天就洗一次,就是洗不到后面,胳膊有点硬了……这回总算洗住了,可舒服……”
“洗好了……”他毛巾给她。
“叫我把盆挪过去,别弄洒了……”
“扶住墙,站好……”
“好,你来吧……嗯,真止痒……使劲……”她压着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