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肖民点着马灯,掂着出来,往石桌上一放。吆喝一声:“快来啦,开摊了!”
银芝笑咪咪过来坐他对面,笑着小声说:“你做生意呀……听说你卖了两车粉笔?今年是不是要分钱多了?”
“你那花地今年咋样?人来了……记完分儿再说吧……”肖民忙说。
人们陆陆续续过来记了分儿,说话声也从乱嚷嚷到零星,又至沉寂下来,没人来了。昏暗的灯光只照出不大一片光亮,再往远处,好像更黑了。
银芝看看前后,这才说:“今年比去年好……估计有一百二三十斤籽棉……”
“那二十多亩就有三千出头……粉笔也按三千……比去年少不少?”肖民小声儿问。
他们之所以这么小声儿,自然是不想被人听到。到年底到底要分多少钱,还得看何顺咋安排。他们说的少了,到时何顺分的多,这还行。他们这时说得多了,到时何顺分的少,那不是让何顺难堪嘛?人家该认为他们是故意在背后捣乱了。这不是戳乱子嘛。那不是惹下别扭。
银芝偷声儿说:“还有卖麦的千儿八百呢,这就比去年多了……去年好像是分了五千多……咦,今年一天能算六七毛?”
“八毛不是更好?”肖民笑道。
“那你可攥劲……就看你能卖多少钱了……”她悄声说:“这以后全靠你了……”
两人正在嘀咕,玉红从南边推着自行车过来,说:“还没记完工呀……哎呀,摔了一跤,好像把车子摔坏了……骑着有点蹭,还响……”
“摔住你了没有?”肖民连忙问着起身,接过车子支起来。看着她又说:“磕住哪儿了?”
“只要人没事儿就行……咱这二队长可不是那小气人,看,不说车子,先问你,你俩说吧……我走了啊。”银芝说着就走了。
玉红小声说:“给我布洛盖儿磕了一片,津着血……”
肖民忙说:“那你快去卫生室抹抹药水儿……”
“抹过了……你看看车子咋样……”她不好意思地说。
他把马灯拿给她,说:“车子没事儿,会换零件,人可不会换……走,回家再看……”他知道她是来给他说订粉笔的事儿。可能订购一车了。
两人回到家,玉红掂灯照着,肖民转了转脚蹬儿,说:“脚蹬把儿歪了,明儿个取下来砸两下砸直就行了……这两天啥样?”
“我就是来给你说的……”她脸色一变,有了笑容,喜形于色。
肖民把马灯拧灭,小声儿说:“去屋里说……”
玉红就跟着他往屋里进,一进屋里,她就搂住他,喜滋滋说:“你猜我订了多少?”
两人嘴往一处拱,手往四处摸……屏着气,压着声……好一阵忙乱……忍着呼吸不敢出声……
肖民小声问:“五十箱?”
她得意洋洋地说:“六十四箱……明天去送吧?”
“好,明天去送……你真棒……奖给你一个好东西……”他压着声嘿嘿笑道。把一个耍货儿搁她手里。
“咯咯咯……那成我的了……来,来,来……啊……”她颤着声儿说:“你妈不会来吧……这样这样……来,照准了……”
一百多箱,差不多存货都快完了。这就有借口加人做粉笔了……
第二天,肖民和她们几个装了一车,玉红就和他并排坐在前面车座上,突突突开着去送货。原本路就远。驾驶座一边还坐个人,有点碍事儿,肖民也不敢跑快,老怕一不小心把她甩下去。下了公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更要小心翼翼,一路交待她:抓紧扶手。
这里拐拐,那里勾勾……一车分完,已是学生下午都放学了……
“你真厉害,这两天跑这么多路……”
“明天那车货,才远呢……”
“钱可拿好,别弄丢了……”
“咯咯咯……裤兜里装着呢……里面有个袋儿……”她悄声说:“回去再给你……看你咋奖我……”
“今儿个三十四箱,都是四十八块,一箱两块,六十八块……”
“真的?算上明天的三十箱,我都有一百多块钱了?”她激动地脸涨红着,连忙说:“我要把西边那几个公社也跑完……我就成有钱人了……咯咯咯……”
“嘿嘿嘿,是呀……不过别和任何人说……别惹出麻烦……听见没有?”
“保证保证……我保证啥都听你的……”
“饥不饥?咱去吃饭……”
“高兴得把饥都忘了……”
这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来气的人,哪里去饭店吃过饭。一碗炝锅面,就让她赞不绝口,偷偷说:“人家做的面条真好吃……”
等她看到肖民又端来一盘猪头肉时,她眼都瞪得多大:“这得花多少钱呀……”
“别大惊小怪的……让人家看着像山孩儿……稳稳当当,端端庄庄的,装也装着见过世面……”肖民小声说:“你只要努力,以后好吃的有的是。”
后来报销时,肖民把她的补助全给了她,花费的都是他自己的补助,不够的他自己贴了:反正他贪的有钱。
到了肖民和烟柳对账时,肖民对烟柳说:“都按四十四记账,再扣五毛算是奖励……”
烟柳怯怯乎乎地问:“那多出来的钱咋办?”
“你另外收着,以后遇到没法儿明说的花费,就在那里面报销……别让谁知道……”
烟柳小心地说:“我知道了……再记一本账……”
“别搁一块……分开放……到年底,要是给人家送点礼……咋报?敢叫大家知道,他们可不管出去联系咋做难……好卖不好卖……都是只看手心里的那点儿……明年不干了?”
“你说咋着就咋着……”
“另外……这六十四箱,你先记四十箱……剩的二十四箱先不记……要是到年底没成绩,再把这二十四箱顶出去,别让人家说咱几个月没成绩……”
“你想的怪周到……那你可得和玉红说好……别说漏嘴了……”
其实肖民是怕何顺真把他再弄出去领着下地干活儿。让烟柳先截下一笔款。好维护那些人和他一心。
这队里的账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这另外的收入支出,更是没个规矩,没个管教。
烟柳从此就掌握了一个小金库。在以后的收入里,遇上机会,她和肖民商量着,就截留一些,日积月累,小金库里的钱越积越多。
以至到后来,遇上生产队解散的机会,让她竟又有了再做回富农的念头。
殊不知,社会的发展,早已把她那种小农意识甩得老远。种几亩地,养些家畜家禽,粮仓里有粮,柜子里有些钱,悠哉悠哉不紧不慢,自由自在的日子,成了最落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