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早的,何顺就在街里吆喝:“早吃饭啊,去种麦了!”
这就不用早上再出工了。肖民看何顺去西头吆喝,他就去南边吆喝:“早吃饭啦!早吃饭啦!”
回来两人碰头在挂钟那儿,肖民就问:“晌午还在地里吃饭?”
何顺笑着说:“你看着办吧,也费不了几瓢面……你这也得啥活儿都熟悉熟悉,我就不去了……”
“好好好……听说现在粉笔做的嗷嗷叫,这到年底要再出脱几车,今年要过个好年了……”肖民笑道。
“我不是想着给大家多分点儿?到时候咱脸上也有光,对不对?”何顺小声说。
“对对对……你只管擎恶领着抓经济了,这地里的活儿我不懂的,我问你……”
他心里的话却是:种个地,有啥知道不知道的,是个人,只要摸摸顶脑盖儿温温的,都会种,啥球稀奇的事儿……
他让大个儿开上手扶拖拉机,拉上麦种和耧,让浩叔和春妮儿在园儿里做一锅面条,到晌午送到地里。
他悄悄对浩叔说:“去买点豆腐买点肉,做的好吃点儿。”他掏出几块钱,给浩叔,说:“买个二斤肉,四五斤豆腐,回来把豆腐过过油……多做点,别让吃打锅了……”
“那不行,做两担……”
浩叔连忙掂着腿子去了。春妮儿说:“那你给我几毛钱呀,我得去轧面条。”
肖民笑道:“把这事儿忘了……”连忙掏出一块钱给她。
“其他人,回去拿上碗筷……,哎哎哎,别慌着走,记着都拿上干活儿家伙,别光肩膀抬个头,拿个碗去了,咱不是光去吃饭嘞,嗷。”
哈哈哈哈,大家笑着回去,拿了各自的家伙和碗筷,厮跟着往地里走。走出村外,福全大惊小怪说:“出大事了呀,知道不知道?”
“出啥事了?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拉裤子了还是尿床了?”
“锅烂了还是灶裂了?”
“孩子屙到被窝了还是尿到面罐了?”
“净球说些不沾边的话……”福全抱怨道。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上面出事了……又打倒了几个人……乖的儿,连皇后娘娘都逮起来了……”
“真的?这这这……沃日,不敢说了……”
估计是要说:不是你办事我放心吗?咋弄出这事儿了。
“管球他出啥事儿,与咱有蛋相关?”
“真是,赶紧巴到晌午,喝两碗面条是正经……”
“队长,轻易不起伙,也不舍得割点肉?”
“豆腐也中呀……”
“你看我身上哪一块能中,来割吧。”肖民笑道:“我破上了……”
哈哈哈哈,大家笑。
“这家伙,骂人哩……”福全怂恿着说:“骂着你们,你们还笑。”
“你看你这人说话,是叫你选嘞哇,你就选中那一处啦?”肖民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哈哈哈哈大笑。
“服了吧,有文化骂人都不带脏字的……”祝文说:“读书有用没?”
“叫你说的可去球了,读书就是为了骂人呀,我可不是骂人啊……”
说说笑笑,一会儿就到地里了。
肖民虽说不用专门干啥活儿,倒个麦种,四处看看就行了。他却是不消停的心性,对扶耧把式说:“叫我试试摇耧……”
把式忙把耧给他,跟着耧走着看他摇耧。他就问:“啥样?中不中?”
“中中中,手把儿怪硬,也不能按得太深……”
这是地边第一趟,他心里说:等麦出了来看看,到底和把式摇的有差距没有。其实这主要是手感,和熟练程度,以及对耩种深浅的掌握。
反正这世界就是这样:搁以前,他敢去要求摇耧吗?那不是自寻没趣!人家会说:过去过去,小青年胡闹啥!现在,谁又敢说他是逞能胡闹呢?他就算耩的麦出得差三落四,人们也最多在背后说他一句手头儿不行,当面还是要肯定肯定:年轻人就得这样呀,要不然把式老了,以后咋办。
这天晌午吃饭时,当大家发现面条里有肉有豆腐,那可热闹了。乖的儿,都和灌老鼠洞似的。
“肖民,这是你那肉不是?”福全打呵呵。
“那你问人家俩做饭的嘛……”肖民笑道。
春妮儿坐在渠上,笑吟吟的,说:
“你管他谁的肉,吃着香就中了。”
“那你可不知道,人家福全得挑地方嘞。”浩叔笑道。
“半路插个驴嘴,你这货……”
“美!真美!”
“真好喝!怼它四五碗!”
“咦,老二,你这是戴草帽日驴——碗儿还不小嘞呀。”
“你那碗儿小?你那和猪槽一样大……”
哈哈哈哈,笑得那些女人都赶紧转过去脸。
“这还有啥说哩,吃饱了,不是擎撅着屁股干了。”
小庄人是最卑微的群体。一点点的额外(他们认为的)获得,都能让他们心存感激。
这天后晌,大家早早就干完了。
肖民说:“收工吧?”
几个男子忙说:“别慌别慌,把这地边儿弄好……”
妇女们也连忙过去搭把手。
浩叔和春妮儿,是在晌午大家吃过饭后,他俩担上自己的水桶就走了。
春妮儿的桶里,还剩了几碗饭。她问浩叔:“给你分点吧?”
浩叔连忙说:“分啥呀,我这桶里也能刮几碗……”他又说:“咱回去得把锅哩案板哩那一摊儿,都刷干净,抬到仓库门口……”
“知道知道……等保管下工回来,不还得去给人家抬进去?”春妮儿说。
“这你甭管,我萦记着,到时我和保管抬进去就行了,你不用再去……”
“那麻烦你了……”
“没事儿没事儿……”
晚上春妮儿家就是吃的剩面条。虽说再一热,和泥巴一样,那也有肉香,还能吃块肉。
“嗯……怪美,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肉,那日子才叫美呢。”二喜感慨道。
到了夜静,突然大门上响起轻轻的拍拍声。二喜说句:“乖的儿,真打住兔子了……我还想着他是随口答曰,真拿来了……”他赶紧起来,去把门打开。
果然是肖民,一手掂着两瓶酒。
“咦咦咦,这这这……”二喜不知说啥好了。
春妮儿跟着出来,说:“你拿一瓶就行了……你接住呗……”
肖民就从挎包里掏出兔子,说:“说打住不费多少时间就打住,说打不住,跑半夜也是空……”
“叫我赶紧扎开火煮去……”春妮儿连忙接了,就去灶房。
“弄个花生豆。”肖民说。
“好好好……”
他两人就坐在两口的屋里:这屋里果然是两张床,挤的屋里地方很窄。
他俩中间放个高凳子,放着酒和盅,一边放一把带壳花生。两人就剥着花生,小抿一点。
二喜大谈打倒的几个人,说是这几个人可是了不得,要不打倒,国家就危险了。
危险不危险的,一个小庄的种地人,估计也感觉不出来,咱不如想想明年种点儿啥能给生活添点儿小乐趣的作物,比如花生芝麻,这不是多了些味道?肖民说。
咦,国家的坏人能不除?那不是膨了……
好在两人磨了一会牙,春妮儿就把兔子煮好了,还端来半碗油炒花生米。
肖民忙说:“别慌……把兔子头和脖子切下来就行了,其它的剩着……”
“你来吧,先弄只大腿啃着……”二喜大咧咧地说。
“别别别,别拽的乱糟糟……”他端起盆递给春妮儿,比划了一下,让春妮儿去切:“你弄个碗就行了,这盆能放下?”
春妮儿便端回去,弄个碗端来兔儿头。
“这就够喝了,来……”肖民端起酒盅,要二喜喝,二喜呲溜一下就喝了。肖民却是嘴唇抿一下。
然后他把兔脖子掰下,兔儿头掰开,递给二喜大的一半,说:“啃骨头才有味嘛,是不是?来来,倒上,喝,喝一个……”
“你也喝嘛……”
“喝……”肖民拿起酒盅喝一口。
春妮儿正好来了,说:“你别让人家喝,喝多了我可不去送……你喝点儿就挨着床哩,又不用走路。”
“你去送送怕啥哩?”二喜说乜斜着眼说。
“我能弄动他?”春妮儿没好气说。
她又说:“煮的不是太熟,我又放锅里了,再煮一会儿,掂住尾巴烧蔓菁……”
“半熟都中,半熟都中……”肖民笑道:“这是喝哩,不是吃哩,是不是?”
“是是是……来,喝……”
一瓶酒倒空,二喜就醉眼朦胧了,坐也坐不稳,直要东倒西歪。
肖民就说:“以后有机会再喝,咱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
“我喝美了……你没喝美……”他嘿嘿笑着说。
“喝美了……”他给春妮儿使个眼色,两人便把二喜搀到床上。这家伙软胳膊软腿儿的,还嘟囔道:“你能走不能,送……”
春妮儿送肖民到了门洞里,肖民就搂住她说:“你摸摸,我心跳的可劲大……要跳出来了……”
“那是心呀……”
“快来呗……”
“别他一会出来了……”
“出不来……扶住墙……”
“你慢点……别恁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