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儿,天阴着,西北风呼呼的。冷的人畏手畏脚,搐脖子囊瓜。
肖民吃过早饭,去敲钟,一拿那钟锤儿,犹如拿了一块冰凌,直冰到心里。
钟声响过,大家陆续出来,说着:看这架势,还要下雪?
肖民就说:“要再下雪,干脆放假算了……”
“有点早……”老年人说。
这时,便听见西头有人撷豁(叫喊):“快来人呀,昌昌又打他爹了!”
肖民在仓库墙那边背着,只听见叫喊,不知是谁,忙问:“谁在撷豁?”
“还能谁?昌昌他妈嘛……这事儿咋管哩?”福全打呵呵。
“走走走,看看去。”肖民忙说。
几个人就跟着他往西头去。
昌昌妈,一个五十多的老婆子,急头怪脸地说:“快去拉拉吧,这孩子又打他爹哩。”
“你是叫管他不叫?”肖民问。
“他……你打他也中,我是管不住他了。”她忙说。
“这可是你说的啊,别一会儿又不愿意了。”肖民说着跑进她家里,看见昌昌正拿着一个凳子,往他爹身上砸。
他赶忙冲过去夺下凳子扔了,一把扭住昌昌的一只胳膊。说:“你想反天哩不是?”
“我又没打你爹……”昌昌悻道。
昌昌妈跟进来说:“叫你不听话……给你抓走……”
昌昌爹捂着肚子直哎吆:“蹬住我肚子了……”
他老婆子连忙过去扶住他:“你去屋里歇歇……快把他拉出去吧……”
肖民就扭着昌昌胳膊来到大门外,问他:“你光打你爹干啥?”
这家伙给扭着胳膊,弯着腰,还一悻一悻地说:“谁叫他不给我娶媳妇……他有媳妇了怪美,搂住擎睡了,也不管我了……”
几个人听得差点笑出鼻涕泡,说:“那娶媳妇是慢慢来的,一说就娶了?”
“那他也没说呀……”这家伙犟道。
“你知道没说?我给你说啊,以后你敢再打,我修理你……”肖民本打算吓唬他两句就行了,手上就松劲了。
没料到,昌昌趁势扭回胳膊,上嘴就在他手背上咬住,疼得他大叫一声“哎呀”,本能地一膝盖就顶了上去,正顶在昌昌肚子上,昌昌这才松开嘴,还说:“谁让你管嘞……”
肖民也是疼得发了急,看看手背上的牙印,一耳巴子就甩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又是两下。
昌昌估计给打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打我……你打我……”弯腰就去地上寻砖头。
“不敢!不敢!”其他人呵斥。
肖民也上了头,扑过去,把昌昌按在地上,骑他身上,照着他的头,就是一阵乱捶,一边打一边问:“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
昌昌这下彻底软了,也不动了,只是哭。肖民一手揪住他头发,看着他脸问:“敢不敢了?”
“叫你管……呜呜呜……”
啪啪!肖民到了这时,也是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扇昌昌,厉声问:“敢不敢?说!”见他不说,接着就又猛扇。
那昌昌到底挨不过,大叫:“不敢了……呜呜呜……”
肖民这才起来,指着地上的昌昌说:“你再敢打你爹,我捶死你!”
然后,对几个人说:“走,甭理他。”
回到活儿场儿,肖民对大家说:“要是再下雪,咱就放假吧……明儿个就不敲钟了……”
“有点早呀……”如玉公公说。
“那是这吧……这老头们要想还干,你们几个商量一下,厮跟着还去锄地,啥时去自己定,啥时回,也自己定,比平时少干两成,中不中?”肖民说:“自己看着办吧……我这手有点疼……叫我去抹点儿碘酒……”
“好好好……你甭管了……”
肖民往卫生室走去,听见有人说:“本来想问问啥时分钱……这正懆气嘞……”
“那还能少了你……分的早,花的早,晚点少花点……”
这天后晌,这年的第二场雪就下来了。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到晚上那雪片如榆钱一般大,直坠下来。
肖民搐着脖子,偷偷溜到石榴家。
石榴一见他就赶紧问:“给你咬得啥样?”
“没事儿……就是一块青……”
“你管他干啥……人家老婆子还嫌你打人家孩子狠了……出力不讨好……”石榴埋怨道。
“他不咬我,我会打他?”
“以后你就甭管他的事儿……叫你是叫你哩,扭头又怪你打狠了……”
“这孩子非把他爹打死不可,不信走着看……那坏糊的身体,搁不住他打几回……那二球货,下手可没轻重。”
“那是他的命……”
两人说着钻进被窝,不及暖热,就呼扇得没了热气儿,还好心里是热乎乎的。
这一夜,自然是暖点热气儿,就又放呼扇出去……到了半夜,石榴起去一看,雪还下着,只是小了点,就对肖民说:“反正也不干活儿,你就别走了……”
“那就得窝一天……”
“窝一天就窝一天……怕没饭吃?”
“别谁去找我,说我丢了……嘿嘿嘿……”
“下雪天,有啥事儿,你就睡吧,我做成饭,给你端来……”
这天还有人找肖民。
银芝趁着下雪不上工,就回了娘家,问了几个人啥时分钱。大家都说:你去问队长嘛。
银芝和她老娘过,她哥已分了家。她干了快一年,当然得回来分钱。想问个准确日子。
这前晌雪已是撒麸皮似的,稀稀拉拉没几片了。银芝怕肖民睡着不起来。就想着晌午吃过了饭,再去问。
她哪里知道:肖民是真睡着没起来,只不过睡的是石榴的被窝。
石榴到天明起去把院里的雪扫了扫,大门前也出一条路。回去就上了大门,做了早饭,和肖民吃了,又钻被窝里耍狮子。
肖民心说:这和第一场雪时一样,只是那次是在蒲桃家里……
蒲桃可比石榴骚多了:她几次都是自己在上面……到了白天,她出去放会儿哨,回来把屁股撅到被窝里,说老冷,让肖民给她暖暖……
蒲桃擀的面条很好吃,可也没让肖民补回体力……到了晚上,等街上没人,肖民赶紧夹着尾巴走了……回去得好好睡睡……
这石榴好像更愿意只和肖民搂着睡,说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银芝到后晌去肖民家一问,肖民没在家。肖民妈说:不知蹿哪里了。
银芝和肖民妈说了几句话,告辞来到街上,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肖民。
丢了?大家打哈哈。
他可不能丢,丢了咋分钱嘞。
别是给昌昌咬住院了……
哪会呀……你没见,他用那给咬了的手,甩了昌昌十来个……不敢说啊,让昌昌妈听见了,不愿意哩……
给咬撕急了……
银芝只得回老娘那里住下,等黑老再去问。
到了晚上,那路上给冻得硬顶顶的,走一步响一声,是踩碎冰凌的声音。
银芝来到肖民家门,她知道肖民就在前边住,不想再打扰肖民妈,悄悄进去看了看,屋里还是黑的。这家伙还没回来?
她出来看看街上,没一个人影儿。
这家伙去了哪里?正在犹豫要不要等等。便听见像有人走来。
她扎起耳朵仔细听,还真是。就瞪着眼看,便看见南边她家那条路上走过来一个人。正是肖民。
肖民看见她吃了一惊,笑道:“你吓我一跳……”
“我寻你了一天,再寻不着你了,都说你丢了……”银芝也笑道。
“看你说的,这么大一个人,还能丢了?我去玩了……来吧。”肖民向家走去。
银芝本来想说:我就问句话。却没说出口,跟着他进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