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依赖性，当最能依靠的东西消失后，菟丝花只能换人吸附。
原本时蕴也是这么想的。
他将大把的时间都留在这里，请了好几天假，全身心的投入照顾她。
有种付出叫沉没成本，一旦投入过多精力，便会继续加注，不计较失去，反而奢求得到。
蔷薇园占地面积不小，这里一旦失去了人气儿，就会腐败。
长势喜人的蔷薇倒成了吸人精气的妖怪，风一吹落了满园的花瓣，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藤蔓也需要修剪。
时蕴倒是不后悔辞退佣人，只是这么一来，都要亲自亲为。
他将花瓣扫成一堆又一堆，拿来清洁工具扫进垃圾箱里，落叶灌木已经长成了粗树，蔷薇攀爬处，藤蔓蔓延。
少年生的高挑，额前的碎发于眉前遮眼，袖子挽在臂弯处，小臂雪色处的青筋隐约可见。
时蕴戴着手套，裁剪藤枝时看向一旁。
那是时蕴搬来的竹椅子，横亘着青绿色，她垂落似花的裙摆下是雪白的小腿，膝盖上也透着嫩粉。
怕她冷，还怕她热，所以时蕴给她穿了一双纯棉的薄袜，又套了带盘扣的棕色圆头皮鞋。
她栗色的发铺了一身，时蕴不会扎头发就这么披散着。
从吴妈被辞退，她就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经常这么呆坐着看向门口，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时蕴将剪刀放下，又脱了手套，用一旁的矿泉水简单冲了冲手，走过去蹲下。
“无聊吗？还是饿了。”
“安安中午要吃什么？”
他不太敢用小晚这个称呼了，怕她想起吴妈。
纤细的长睫轻轻煽动，女孩胳膊上的红痕还没消失，留下一圈印子，在雪白的肌肤上很明显。
时蕴小心的扯着她的胳膊，是一种仰视的感觉，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小巧的下巴。
桑晚没办法回答，任由胳膊被他虚虚握着。
轻叹一声，时蕴扶着她的背将人抱在怀里，她像个乖巧的娃娃，任由别人摆弄。
这种只会激起别人的掌控欲。
还好，他们是兄妹。
只是兄妹。
到午饭时间了，时蕴要做饭，没办法时刻看着她。
和往常一样的，把她送到房间，怕人跑出去又锁上门，临走时还不放心的回头看。
她很乖的坐在床上，只占了一小块地方。
锁芯合上，女孩琉璃珠的眼轻眨。
她下了床，皮鞋搭在地上发出轻微响动，打开衣柜躲了进去。
衣柜里很暗，隔着一条缝隙，隐约有光洒落。她看见了那个玩偶，栗色的头发粉色的裙子，坐在床边的柜子上。
桑晚很怕那个玩偶，是它让吴妈妈消失的，所以她只能躲来躲去的，不看它。
从罐子里摸出来那个瓶子，里面很干燥，全是剥去皮衣的雪白糖果。
光是看着似乎就有奶味的香甜透出来。
她没有吃，也不会打开盖子，这是吴妈妈的东西，她要等吴妈妈来喂。
外边那个玩偶也是琉璃色的透明玻璃眼，在紧紧盯着柜子里躲藏着的人，明明漂亮又好看，桑晚只是躲在柜子里害怕的发抖。
睡前她也会躲在柜子里待着，没人哄她，她也睡不着。
最粗的时针指向最上面，桑晚小心的把糖果罐子放在角落，合上柜门坐回床上。
门打开了，时蕴看她坐在那，总觉得有些古怪，可她如此乖巧，也没多想。
“累了？吃完饭再休息好吗。”
时蕴学着吴妈的样子哄她，用的却是陈述句。
当饭喂进嘴里，时蕴眼底幽暗的目光紧紧凝着那粉嫩的唇，他拿起纸巾替她擦嘴，紧接着又喂。
母亲去世，他很早就独立了，做的饭也不错，为了她的脾胃着想，吃的都是清淡有营养的东西。
她每次吃了一点都不想吃了。
这次明明一如往常，时蕴倒是生气了。
勺子落在碗里，边缘发出瓷器碰撞的声响，他脸色稍暗，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好听，温和的询问：“不喜欢吃饭吗？”
“还是不喜欢我喂的？”
他更想问是不是不喜欢我。
时蕴反复的给自己灌输，她是个病人，得不到应有的反馈也实属正常，刚开始也并没有想得到应有的回应。
可明明那么努力的给她穿衣服，给她穿袜子，给她喂饭。
为了她开除了佣人，全都是替她考虑。
她却没有一点良心，只想着吴妈那个保姆。
明明他才是她的亲哥哥。
情绪反复的折磨，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时蕴深深浅浅的呼吸，又敛眸带着些疏冷：“你把粥喝了，我就让你见见吴妈。”
他举起勺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下一刻桑晚伏低身子去够那个勺子，一小碗粥她吃的肚子发撑。
又用琉璃月光凝着他。
不带情绪的眸子隐隐有期待。
时蕴蓦地将空碗放在桌上，四周浮浮沉沉的蔷薇香让人眩晕，他原本平淡的眼底透着冷意。
果然，又是吴妈。
只有吴妈能让她听话，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她那么想见，真是妄想。
时蕴兀自收拾碗勺，去了厨房洗刷，绝口不提刚才他说的话。
身后门口守着一只尾巴，她并没有刻意的躲，只是站着看他。
很可惜，时蕴冷漠的背对她，没有一点反应。
很久以后，尾巴消失了。
蔷薇园的大门钥匙在他手里，出去也会锁好，反复检查，时蕴并不觉得她会再跑出去。
原本时蕴是想冷着她，刷完碗又接着去院子里修修剪剪，累出一身汗，瞧着那被温度熏烫的青竹椅子，他自己倒是冷静了。
冲了个冷水澡，他推门进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站了许久，打开柜门把已经睡着的人抱着放在床上。
栗色的发铺满床头，她睡得有些不安，到底是乖的没有乱动。
一束光射进来，倒映在墙上圆圆的钟表盘上，斜进柜子，他看见了一个罐子。
轻拿在手里摩挲，又打开瓶口细闻，浓郁的奶糖味道，这是个奶糖罐。
里面满是剥好皮的糖果。
不用想是吴妈留给她的，满满当当，她应该没吃。
塑料瓶上有浅浅的手掌印子，时蕴已经想到她藏在衣柜里，抱着瓶子安静的待躲着。
他把罐子捏在手里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蓝风铃依旧响动，随着风。
潮湿的海洋气味铺满整个房间，包括那个狭小的柜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