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最终把陈默带到了位于国金中心顶楼的海通证券VIp大户室。
这里与其说是交易室，不如说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一个用金钱和代码堆砌而成的角斗场。
近千平米的大厅被分割成一个个半开放式的隔间，每一扇磨砂玻璃背后，都坐着一个能撬动数千万乃至上亿资金的玩家。
空气中没有喧嚣，只有此起彼伏的、轻微而急促的键盘敲击声。
巨大的电子屏墙上，无数根红绿相间的K线无声地跳动，每一次起落，都代表着难以想象的财富在悄然转移。
“这里就是咱们江海游资圈的‘光明顶’。”
李毅压低了声音，像个导游一样在陈默耳边介绍，“能进这间屋子的，身家最少也得是八位数起步。你看那个角落里，戴金丝眼镜的，人称‘佛山无影脚’，最擅长在尾盘搞偷袭。还有那边那个，总喜欢盘核桃的，那是‘赵老哥’的人，专做撬板。”
陈默默默地听着，目光扫过这些传说中的人物。
他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近乎实质化的压迫感。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蛰伏的猛兽，眼神里闪烁着冷静、贪婪和对猎物的渴望。
就在这时，大厅前方的一个小型路演台上，一个清冷的女声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大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综上所述，根据我们的‘多因子阿尔法’模型回测，本季度跑赢大盘的概率为百分之八十三。但考虑到宏观流动性的边际收紧，我个人建议将风险敞口控制在百分之三十以内。”
陈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身穿一身白色职业套裙，气质高冷，宛如冰山雪莲般的女人，正站在台上。
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投射着一页充满了复杂公式和数据图表的ppt。
“她谁啊？这么能装？”
陈默小声问李毅。
“苏晚晴，哈佛回来的数据天才。”
李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和嫉妒，“靠着她那套谁也看不懂的‘量化模型’，去年帮好几个大户管的资金翻了一倍。现在是圈子里最红的‘学院派’新贵，最看不起我们这些搞‘情绪博弈’的野路子。”
果然，苏晚晴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更喜欢去追逐那些所谓的‘龙头妖股’，享受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比如前段时间那只‘天驰技术’。”
听到“天驰技术”四个字，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李毅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
“但从数据的角度看，”苏晚晴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天驰技术’的炒作，是一场典型的，由非理性情绪主导的博傻游戏。它的估值模型在第二个涨停板时就已经彻底崩坏。所有在之后追进去的资金，无一例外，都是在为自己的贪婪买单。”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像一位高高在上的老师，在点评一群犯了错的学生。
“我真的会谢，这种击鼓传花的游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次，可总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把自己当成那个最幸运的人。”
大厅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不少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陈默和李毅。
毕竟，陈默就是那场“博傻游戏”里，亏得最惨的那个“大冤种”，这事早已在圈子里传开了。
“他妈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
李毅气得满脸通红，就要站起来反驳。
陈默却一把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生气，反而对这个苏晚晴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个女人，竟然能仅凭公开数据，就判断出“天驰技术”是一个陷阱。
虽然她不懂其中的阴谋，但她的模型，确实触及了真相的一角。
路演结束，有大户向苏晚晴提问：
“苏小姐，您怎么看最近市场上那个神秘的‘幽灵席位’？就是上次在‘北海信托’上，把舵主都干到吐血的那个。”
这个问题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那场惊天动地的“天地板”事件，和“幽灵席位”的传说，已经成了圈内最大的谜团。
苏晚晴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她走到电脑前，调出了一份数据。
“这个问题很有趣。”
她将那份数据投射到大屏幕上，上面赫然是陈默当时在“北海信托”上的所有交易分笔，虽然席位是匿名的，但时间和金额都对得上。
“从量化模型的角度分析，这笔交易堪称疯狂。”
苏晚晴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数据，“首先，他在涨停板上，凭空融券卖出了近八千万的筹码。这已经违反了交易规则。其次，他又在几分钟后，在股价的次低点，瞬间将所有仓位平掉，完成了一次‘t+0’操作。”
她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
“我用超级计算机对这笔交易进行了十万次蒙特卡洛模拟，得出的结论是，它的成功率，低于百万分之一。”
她抬起头，目光如炬，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了陈默的身上。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宣读一份审判书，“这，根本不是技术，也不是预判。这纯粹是一个赌徒，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了一场赔率极低的豪赌，然后……被神明眷顾，侥幸赢了一次而已。”
“这种行为，充满了偶然性，没有任何可复制性。它对于专业的投资机构来说，毫无价值，甚至是一种需要极力避免的‘市场噪音’。”
家人们，谁懂啊。
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人指着鼻子说你是靠运气的赌徒，这羞辱感，直接拉满了。
“哈哈哈哈！”
“说得好！就是个运气好的赌徒！”
大厅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所有嘲讽的、戏谑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聚光灯，齐刷刷地打在了陈默身上。
李毅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和陈默就像两个被脱光了衣服，扔在台上示众的小丑。
然而，就在这片充满恶意的笑声中，陈默，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台上的苏晚晴，那双在失败中淬炼过的眸子，沉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苏小姐。”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承认，你的模型很完美，你的数据无懈可击。”
陈默的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晚晴扬起高傲的下巴，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你的模型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什么缺陷？”
苏晚晴皱起了眉头。
“它算得出成交量，算得出换手率，算得出一切冰冷的数据。”
陈默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但它，算不出人心。”
“它算不出，一个交易员在面对亏损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也算不出，他在看到账户盈利暴涨时，那无法抑制的贪婪！”
“市场，从来都不只是数据的集合。它是一个由恐惧和贪婪交织而成的，活生生的，人性的角斗场！”
一番话，掷地有声。
李毅听得热血沸腾，仿佛找到了知音，恨不得拍案叫绝。
而台上的苏晚晴，脸色则第一次变了。
她那万年冰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陈默的话，直接否定了她整个引以为傲的知识体系！
“人性的弱点，正是专业投资需要摒弃的东西。”
她冷冷地反驳道，“将交易的成败，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人心’，那才是真正的赌博！”
“是吗？”
陈默笑了，“那我们，就赌一把，如何？”
全场哗然！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敢当众挑战大名鼎鼎的数据女王苏晚晴？
苏晚晴也被陈默的胆量激起了好胜心，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想怎么赌？”
“很简单。”
陈默伸出一根手指，“从明天开始，一个月为期。你用你的量化模型，我用我的‘人心战法’。一个月后，我们只看一样东西——”
“收益率！”
“谁的收益率高，谁就赢。输的人，要当着今天在场所有人的面，公开承认，对方的流派，才是真正的遥遥领先！”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投资哲学，一场关于“道”的终极对决！
“好！”
苏晚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我接受你的挑战！我倒要看看，你那套所谓的‘人心战法’，在绝对精准的数据模型面前，能有多大的胜算！”
她看着陈默，仿佛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一个必将败在自己脚下的，莽撞的匹夫。
赌约，就此立下。
大厅里，再次恢复了压抑的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陈默坐回座位，平静地端起茶杯，仿佛刚才那个舌战群儒，立下惊天赌约的人不是他。
李毅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兴奋的矛盾情绪：
“兄弟，你疯了？那可是苏晚晴！她手里的模型，听说连华尔街的顶级基金都在用！”
陈默只是笑了笑，目光穿过人群，与远处的苏晚晴，在空中交汇。
他看到对方眼中，那必胜的信念和对他的轻蔑。
而他自己的眼中，则燃起了一股更加炽热的，名为“斗志”的火焰。
量化模型，确实厉害。
但那又如何？
我的背后，可是站着一个，能洞穿一切资本流向的，真正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