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天幕总是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暗紫,柳月阁的红桃树却开得张扬,枝桠间坠满了胭脂色的果实,像淬了血的玛瑙。
舒月斜倚在粗糙的树干上,乌黑的长发顺着红衣滑落,几缕发丝沾了些红桃的汁水,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啃着手里的红桃。
那果子酸得能让寻常魔修皱眉咧嘴,汁水溅在她唇上,她却依旧眉眼低垂,咬得果肉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要把心里的郁气都随着酸涩咽下去。
拂月远远看着就觉得牙酸,她清楚,舒月方才跪在天煞殿广场上,被魔君训斥了,所以心里不舒服。
她快步走过去,指尖带着微凉的魔气,一把夺过舒月手里啃得只剩一半的红桃,反手便掷向远处的结界,红桃撞在光膜上,化作几点红光消散了。
“别吃了,”拂月眉头蹙着,语气里藏着关切:“再这么吃下去,你的牙明天怕是连魔气都凝不住了。”
舒月握着空落落的手,猛地抬眼,眼底的悲伤瞬间被一层明亮的笑意覆盖。
她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斩月,又落回拂月脸上,声音里带着雀跃的调子:“我想去人间走一趟,散散心。人间的花灯会转,小吃能香透半条街,可好玩了。”
拂月撇撇嘴,指尖绕着发梢,语气慵懒又带着几分不屑:“人间皆是凡夫俗子,东西粗陋,去了也是无聊,我才不去。”
“走啦走啦!”舒月哪容她拒绝,一把抓住拂月纤细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红衣裙摆扫过地面的落英,她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拽着人就往魔界与人间的结界处走。
斩月望着两人相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周身的气息沉稳,默默提步跟了上去,黑色的衣袍在风中划出无声的弧度,像一道沉稳的影子。
人间的市集远比魔界热闹,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踩得发亮,两旁的摊位琳琅满目,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舒月拉着拂月走在前面,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拂月则慢悠悠地跟在她身侧,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拂过一个兵器摊的凡铁。
那些刀剑看着寒光凛凛,却连最基础的魔气都抵挡不住,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这人间的兵器,和我们魔界的差远了,怕是连最低阶的魔兵都劈不开。”
“不看这个,”舒月笑着把她往对面的首饰摊拽:“女孩子家,看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做什么。”
首饰摊的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发簪,玉石的、银质的,雕刻着不同的纹样。
舒月一眼就看中了那支梨花簪,银质的簪身雕着层层叠叠的梨花瓣,花蕊处嵌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些花瓣栩栩如生,仿佛风一吹就要飘落下来。
她拿起簪子,转身踮起脚尖,轻轻为拂月戴上。
拂月的发乌黑柔顺,梨花簪斜插在发间,衬得她本就娇美的容颜多了几分温婉。
舒月退开半步,双手背在身后,满意地眯起眼睛,赞叹道:“真好看!”
女子爱美本是天性,拂月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眼底的冷淡消散了大半,轻声问:“真的吗?”
“那当然!”舒月拍着胸脯,随即转头看向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斩月,笑着问道:“是吧,斩月?”
斩月的目光淡淡扫过拂月,他向来只关注修为与阵法,对这些女儿家的装饰本就不敏感,思索片刻后如实答道:“倒也没什么不同。”
这话一出,拂月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她猛地转头瞪着斩月,银牙咬得咯咯响,怒道:“你问他还不如问一头猪!他眼里怕是只有刀剑阵法!”
舒月见状,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知道自己确实问错了人。
她连忙掏出从魔界带来的碎银付了钱,拉着怒气冲冲的拂月快步离开,只留下斩月站在原地,一脸莫名地摸了摸鼻子。
与此同时,人间的天水宅内,李行乐刚跨进大门,就看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位白衣男子。
那人白衣胜雪,气质清冷,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魔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李行乐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躲到了院角的老槐树后,心里嘀咕着,若安家怎么会有外人,看这气势,莫不是江湖上的高手?
这时,陈若安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糖醋鱼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系着素色的围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李行乐从树后悄悄探出头,看清那白衣男子的面容后,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这不是上次那位白衣大侠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若安早就瞥见了树后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笑着朝那边招手:“行乐,别躲了,过来一起吃饭啊。”
李行乐没办法,只能挠着头,尴尬地笑着走了出来,在石桌旁坐下。
桌上摆满了菜肴,糖醋鱼色泽诱人,红烧肉油光锃亮,还有几道清爽的时蔬,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陈若安亲昵地挽住刑天的手臂,语气自然地向他介绍:“刑大哥,这是李行乐,是我最好的朋友,今日来家里做客。”
接着又对李行乐说,“行乐,这是刑天,刑大哥。”
刑天抬眸,对着李行乐礼貌一笑,声音温和:“你好啊李兄。”
可李行乐心直口快,心里的不舒服脱口而出:“看到你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体内灵根正灼热躁动,与刑天气息里的魔气隐隐相斥,“你身上的灵气看着怪得很,像一层薄纱,下面藏着别的东西。”
他只觉得那气息不对劲,却根本想不到,那“别的东西”竟是魔界至尊的磅礴魔气。
刑天笑容微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清楚李行乐的战神残魂已开始觉醒,对气息的感知愈发敏锐。
他不动声色收敛气息,灵气更柔,几乎融入空气:“李兄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寻常修士,哪有什么别的东西。”
他能清晰感受到李行乐话语里的疏离,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敌意。
陈若安连忙打圆场,伸手拍了拍刑天的胳膊,安慰道:“刑大哥你别往心里去,行乐他就是说话直,没有恶意。”
说着,她拿起筷子,不停地往刑天碗里夹菜,“刑大哥,你多吃点,这些都是我特意做的。”
刑天看着碗里堆起的菜,眼底的异样渐渐散去,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好,多谢若安。”
这一幕落在李行乐眼里,心里更是不是滋味。
他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像极了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他故意把碗递到陈若安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撒娇:“若安,我要一块五花肉,你帮我夹一下。”
陈若安还在为他方才的无礼生气,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自己有手,不会自己夹?”
李行乐心里一阵失落,只觉得自己被彻底冷落了。
他气鼓鼓地夹起一大块五花肉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嚼着,一边死死盯着对面的刑天。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叫刑天的男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向来独立的若安心甘情愿地为他夹菜。
陈若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怕刑天多想,连忙朝着李行乐摆了摆手,示意他收敛些。
可李行乐像是没看见,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刑天,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反倒多了几分严肃。
他放下筷子,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可曾婚配?”
刑天放下手中的碗,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一口气说道:“我叫刑天,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不曾婚配。”
李行乐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的身世竟如此简单。
可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刑天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度,还有偶尔不经意间流露的威压,绝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普通人能拥有的。
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夜幕渐渐笼罩大地,人间的夜色比魔界温柔,挂在屋檐下的灯笼透出暖黄的光。
舒月三人寻到一座热闹的院子,里面正演着皮影戏。
院子里坐满了百姓,男女老少都看得津津有味。
白色的幕布上,皮影人灵活地跳动着,时而挥剑相斗,时而执手相望,操纵皮影的艺人双手灵巧得惊人,指尖翻飞间,皮影人的动作流畅自然,像灵活的蛇在幕布后穿梭,配上清脆的锣鼓声和艺人的唱腔,画面生动得让人移不开眼。
舒月看得入了迷,红衣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甚至忘了方才的烦心事,时不时为皮影人的遭遇惊呼;拂月也收起了傲气,托着腮帮子,眼里满是好奇;斩月站在两人身后,目光落在幕布上,嘴角也难得地带着一丝柔和。
天水宅的凉亭里,晚风带着淡淡的花香。
李行乐和陈若安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两碗桂花糕,甜香弥漫。
李行乐向来藏不住话,啃了一口桂花糕,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若安,你和那个刑天,是不是在谈恋爱?”
陈若安握着勺子的手一顿,随即脸颊微红,点了点头:“没错。”她抬头看向李行乐,眼里带着期待,“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李行乐皱着眉,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语气带着几分纳闷:“我总觉得他深藏不露,看着温温和和的,可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气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是因为你不理解他。”陈若安下意识地反驳道。
李行乐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满是急切:“那你理解他吗?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吗?他的来历,他的过往,你都清楚吗?”
陈若安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她和刑天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只知道他身手不凡,待人温和,可他的过去,他的身份,她确实一无所知。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了解可以日后慢慢了解啊。”
李行乐看着她心虚的样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提醒:“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不定他早就有了家室,三妻四妾都有可能,你可千万别被他的表象骗了。”
“不会的,”陈若安嘴上强硬,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担忧。
刑天的身世太过简单,简单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李行乐看穿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情的事急不得,你慢慢观察。要是觉得不合适,就及时分开,别委屈了自己。”
陈若安望着天上的月牙,心里的不安渐渐平复了些。
她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好,我听你的。”晚风拂过,吹动她的发丝,也吹动了她心里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