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静，内里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张力。
陆北辰明显更忙了，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深夜才带着一身烟酒与疲惫归来。但无论多晚，客厅总会留一盏灯，餐桌上也总会温着一份清淡的宵夜。他不再说“谢谢”，但会默默吃完，然后将空碗碟放进洗碗机。这些细微的、无声的互动，成了两人之间新的默契。
沈熹微则将自己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工作中，同时，等待着学长的消息。她不再主动提及任何与过去相关的话题，与陆北辰的交流大多围绕着日常琐事或她手头案件里不涉及敏感背景的法律问题。她表现得一如往常，理性、冷静，甚至在他偶尔流露出对程家事务的烦躁时，会递上一杯温水，说几句冷静分析的建议。
只是，当他的目光偶尔带着深思落在她身上时，她会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或者拿起手边的案卷，假装专注阅读。夜里，当他习惯性地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体总会先有片刻不易察觉的僵硬，然后才慢慢放松。她不确定他是否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异常。
这天下午，沈熹微接到了学长的回电。
“熹微，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有点线索了。”学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费了不少劲，总算在老档案库里找到了当年那起调解案的简要记录。调解员确实是那个人，叫王明启，已经退休多年，现在住在邻市养老。”
沈熹微的心提了起来：“记录上有什么特别吗？”
“调解本身很常规，就是普通的合同纠纷。但是，”学长压低了声音，“我顺便查了一下当时涉及的那家程宏远的建材公司，发现它在完成那次调解后不到半年，就注销了。而几乎在同一时期，另一家新成立的、法人不同的建材公司，接手了它所有的核心业务和客户资源。这种金蝉脱壳的手法，在当时监管不严的环境下，并不少见。”
沈熹微的呼吸微微一窒。这听起来，很像是在规避什么，或者……转移什么。
“还有，”学长继续道，“我托朋友问了问这位王明启退休后的情况，据说他身体不太好，前年中风过一次，之后就不太见外客，言语表达也有些障碍。你想从他那里问出点什么，恐怕很难。”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又似乎断在了这里。程宏远早年可能用过不太干净的手段，而关键的知情人却已难以沟通。
“我明白了，师兄，太感谢你了。”沈熹微由衷说道，心中却沉甸甸的。
“客气什么。不过熹微，”学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你查的这些，是不是跟什么案子有关？如果需要更正式的渠道介入，你得有更扎实的证据。”
“我知道，目前还只是初步了解。谢谢师兄，后续有需要我再麻烦你。”
挂断电话，沈熹微坐在书桌前，久久未动。窗外夕阳西沉，将房间染成一片暖橙色，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程宏远比她想象的更狡猾，而陆北辰父亲当年的旧案，水可能比她预想的更深。
她拿起笔，在一张便签纸上无意识地写下“王明启”、“程宏远”、“建材公司注销”、“业务转移”，又在旁边打了个问号，然后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碎纸机。
这些碎片，还拼凑不出完整的图画，反而让迷雾显得更浓。
晚上陆北辰回来得比前几天早些，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胜利者的松快。
“解决了？”沈熹微将温着的汤端给他，观察着他的神色。
“嗯。”陆北辰接过汤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感觉似乎熨帖了连日的疲惫，“程家找的那几家供应商，两家明确表示会坚守与北辰的合作，另外一家摇摆的，我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同时切断了他们一部分替代原料渠道。”他语气平淡，但眼神里的锋芒显示这场交锋他赢得漂亮。
“那就好。”沈熹微在他对面坐下。
陆北辰看着她，忽然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沈熹微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家里的事，还有……外面的风言风语。”他补充道，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我知道你承受了不少压力。”
他指的是那些尚未完全平息的谣言。沈熹微摇了摇头：“我没事。”她顿了顿，补充道，“比起你面对的直接冲击，这些不算什么。”
这是真心话。看着他连日奔波，应对着程家一波接一波的商业攻击，她才更直观地感受到他肩上的重压。
陆北辰放下汤碗，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餐桌注视着她：“熹微，等这件事彻底了结……”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们谈谈。”
谈谈？
谈什么？契约的终止？还是……其他？
沈熹微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看着他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有某种她期待又害怕的东西在涌动。
“好。”她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干地回应。
就在这时，陆北辰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的预览，来自陈默。
【陆总，查到程宏远明天下午三点，约了鼎盛赵总在高尔夫俱乐部见面。】
陆北辰扫了一眼信息，眼神瞬间恢复冷厉。他拿起手机，快速回复着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略带暖昧和期待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商业情报打破，消散于无形。
沈熹微看着他重新紧绷起来的侧脸，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悸动悄然沉了下去。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刚刚靠近一步，就立刻被现实的各种问题推开。家族的恩怨，商业的争斗，还有……她藏在心底，关于他过往的秘密。
咫尺之距，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默默收起了他喝完汤的空碗，转身走向厨房。
陆北辰回复完信息，抬起头，只看到她消失在厨房门口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他微微蹙眉，方才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失落的神情，是他的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