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银行那日后,姜悦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她不再仅仅是沉默,而是一种近乎剔透的疏离,仿佛她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玻璃。她依旧高效地完成所有工作,甚至比以往更加精益求精,但那双曾经会因捕捉到动人画面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审视与衡量,如同最精密的刻度尺。
联合勘测时那避之不及的触碰,像一道清晰的分割线。韩司远显然接收到了这强烈的信号,他不再试图靠近,甚至连目光的交汇都变得稀少而克制。所有的指令和沟通,严格地通过江宇或邮件传递。他仿佛也退回到了一个纯粹甲方的壳子里,冷静,高效,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项目推进得异常顺利,却也冰冷得像一场预设好程序的演练。
林晚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出现在拍摄现场,即使出现,也更多地是跟在江宇身边,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流程问题,或者远远地看着姜悦工作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那场勘测中姜悦对韩司远的抗拒,显然让她感到了一丝快意,但随之而来的、韩司远更加明显的沉默与疏离,又让她有些不安和困惑。
这天,姜悦需要进入一栋即将拆除的老图书馆内部,拍摄一些建筑细节和残留的阅读痕迹。图书馆内部结构复杂,采光不佳,且因年久失修,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小杨有些担心:“悦姐,里面太暗了,而且听说有些楼板都不太牢固了,要不要申请让项目组协调一下,先做一次安全评估?”
姜悦检查着相机电池和存储卡,头也没抬:“不用。时间来不及,拆迁队下周就要进场。我会注意安全。”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知道,如果通过江宇申请,很可能会传到韩司远那里,她不想再与他产生任何不必要的牵连,哪怕只是基于甲乙方责任的、最普通的关切。
她独自一人背着沉重的器材,走进了昏暗的图书馆。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阳光从破损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寻找着合适的角度。她拍到歪斜的书架上几本被遗弃的、封面残破的旧书,拍到阅览室桌面上不知谁留下的、早已干涸的墨水瓶,拍到穹顶上色彩剥落但依稀可辨的壁画。
就在她专注于拍摄一排摇摇欲坠的卡片目录柜时,脚下的一块地板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她心中一凛,迅速向后撤步,同时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相机。
“小心!”
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抓住了她的上臂,将她向后带离了危险区域。
姜悦惊魂未定地站稳,猛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带着未褪去紧张的眼眸——是韩司远。他不知何时也进来了,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他的手掌温热,力道很大,抓得她手臂有些发疼。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的古龙水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几乎是同一瞬间,姜悦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动作快得近乎失礼。她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胸口因方才的惊险和此刻的抵触而微微起伏。她的眼神瞬间结冰,锐利而戒备地看向他,仿佛他刚才的援手不是救助,而是一种冒犯。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冷硬,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韩司远的手还悬在半空,他缓缓收回,插进西裤口袋。脸上的紧张神色已经迅速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情绪。他避开她冰冷的视线,目光扫过她刚才差点踩空的地方,声音低沉:“江宇提到你要独自进这里拍摄。不安全。”
“我的工作,我自己负责。”姜悦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劳韩总费心。”她重新将相机抱紧,像是构筑起一道防线,“如果韩总没有其他公事,请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她的话像冰锥,毫不留情。韩司远的下颌线明显收紧了一下,他看着她,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她屡次拒绝的愠怒,但最终,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声音干涩。他没有离开,但也不再靠近,只是退到图书馆入口处的阴影里,倚着门框,沉默地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的身影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和孤寂。
姜悦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投入拍摄。只是,握着相机的手,指尖微微泛白。她能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背影上的目光,沉重而灼人。图书馆里只剩下她按动快门的轻微声响,和他偶尔吐息时带出的、极轻的烟雾声。
这片即将消逝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无声的战场。她在前方用镜头记录着历史的碎片,他在后方沉默地守护着她的安全,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她不需要他的守护。她在心里再次对自己强调。无论是这片危楼,还是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拍摄结束,姜悦收拾好器材,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韩司远掐灭了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外的光亮里,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
这场仗,他似乎打得一败涂地。而她,甚至连与他交锋都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