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的电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战略调整?姜悦握着手机,指尖泛白。她几乎能预感到这次“单独面谈”意味着什么——也许是项目方向的变更,也许是林晚施加压力后的妥协,又或者,是他终于厌倦了这场僵局,准备用甲方的身份来打破它。
无论哪种,她都做好了准备。冰墙已筑,她无所畏惧。
次日上午,她准时抵达韩氏大厦。这一次,前台小姐直接引她乘坐高层专用电梯,直达韩司远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江宇已经在电梯口等候,神色比电话里更加凝重。
“姜摄影师,韩总在办公室等您。”江宇引着她走向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低声补充了一句,“韩总今天……心情不太好。”
姜悦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他心情好不好,与她何干。
推开办公室的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映得室内也有些压抑。韩司远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口挽起,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几天不见,他下颌线条似乎更加锐利,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异常深沉,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也不是图书馆那日的紧张关切,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沉重。
“坐。”他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声音有些沙哑。
姜悦依言在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是一副完全防御和公事化的姿态。“韩总,关于项目的战略调整,请讲。”她开门见山,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在寒暄上。
韩司远没有立刻坐下,他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前,却没有坐,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穿透。办公室内空气凝滞。
“林晚不会再参与这个项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湖面。
姜悦交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这是韩总内部的人事决定,无需向我通报。”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韩司远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说道:“她之前能进来,是我母亲的意思。我默认,是当时权衡下的疏忽。”
“疏忽?”姜悦终于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韩总一句‘疏忽’,就能解释她一次次越界的‘艺术建议’?就能解释她在勘测现场如影随形的存在?还是能解释,”她顿了顿,声音更冷,“您名下子公司对深城歌剧院艺术基金的那笔‘慷慨’赞助?”
她终于将银行里看到的那根刺,拔了出来,直直地刺向他。
韩司远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没料到她会知道这件事。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里的复杂情绪翻涌得更厉害,有震惊,有了然,还有一丝……像是松了口气的释然?
“那笔赞助,是基于去年签订的框架协议,履行旧约。”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剖析般的清晰,“协议到期,不再续约。她那个国际交流项目,也因此停滞。”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却极具力量:“我从未,也绝不会,让她影响到这个项目的核心,影响到你的创作。”
姜悦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被更深的讽刺淹没。履行旧约?不再续约?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那他之前的默许和纵容又算什么?现在跑来跟她解释这些,是想证明他的“清白”,还是想为他自己寻求解脱?
“韩总如何处理您的商业合作和私人关系,是您的自由。”姜悦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她重新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交叠的手,“与我无关,也与本项目无关。如果您所谓的‘战略调整’只是告知我林顾问的离开,那么我收到了。如果没有其他公事,我先告辞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这场谈话,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姜悦。”
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艰涩的力度。
姜悦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在你听来很可笑。”他走到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间的气息,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有些事,我处理得不好。界限……我划得不够清楚,让你产生了误会和……困扰。”
误会?困扰?姜悦在心里冷笑。他以为这只是简单的误会?
“我和林晚,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继续说道,每个字都像是斟酌了很久,“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资助歌剧院,是集团文化板块的战略投资之一,与她个人无关。至于她这个人……”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我会彻底处理好,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的工作。”
他的解释,听起来条理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割席的决绝。若是以前,她或许会动摇。但现在,她只觉得疲惫。他处理得好与不好,他与林晚是什么关系,她真的不在乎了。
“韩总,”她终于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您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些。我们的关系,仅限于这份合同。您作为甲方,有权决定项目组成员;我作为乙方,负责完成合同约定的内容。除此之外,您个的人际往来,资金流向,都与我无关。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痛楚的情绪,心里没有任何快感,只有一片荒芜。
“如果这就是‘战略调整’的全部内容,那么我的理解是,项目将继续按原定方向和计划推进,不会有任何来自林顾问的干扰。对吗?”她公事化地确认。
韩司远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沉地吐出一个字:“对。”
“很好。”姜悦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后续工作我会按节点推进。”
她不再看他,转身,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个男人沉重而复杂的目光。
走廊里光线明亮,姜悦却觉得浑身发冷。他解释了,甚至看似处理了“麻烦”,但她心里那片冰原,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有些伤口,结痂了,不代表不疼了。而有些信任,一旦粉碎,就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他的摊牌,来得太晚了。晚到她的心,已经彻底冻结,再也听不进任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