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拥抱,像一颗投入静止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改变了某些东西的流向。
雨停之后,日子仿佛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沈墨卿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学神,温眠依旧是那个安静温和的转校生。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某种无形的壁垒已经崩塌。
沈墨卿不再仅仅满足于纸上那些加密的交流。他开始允许,甚至可以说是默许了温眠在他“绝对领域”的有限存在。她会在他演算到关键处、眉头紧锁时,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会在看到他因为某个实验数据不理想而周身气压骤降时,不着痕迹地指出一个可能被忽略的干扰因素。
她的存在,不再是他需要警惕分析的“异常值”,而是逐渐变成了他精密运转世界里,一个可以兼容的、甚至能优化系统运行的“内置模块”。他开始习惯她身上那股极淡的青草气息,习惯她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习惯她偶尔投来的、带着了然意味的平静目光。
这种“习惯”对沈墨卿而言,是危险的,却也是……令人沉溺的。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会在她因为帮助其他同学而晚到图书馆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他的深蓝色笔记本里,关于她的函数模型早已被搁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混乱的、试图描述这种新型“依赖关系”的草稿。
他甚至开始尝试模仿一些“正常”的互动。比如,在一次物理实验成功结束后,他将一枚用于校准仪器的、异常光滑锃亮的小小轴承钢珠,递给了温眠。
“给你。”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一只叼回了自己觉得最漂亮的石头,放在主人脚边的大型犬。
温眠看着掌心那枚冰凉的、反射着金属冷光的钢珠,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切了许多的笑容,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的面具,而是眼底都漾开浅浅波纹的笑意。
“谢谢,很漂亮。”她轻声说,将钢珠小心地收了起来。
那一刻,沈墨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暖洋洋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好像……找到了除了公式和占有之外,另一种能与她建立连接的方式。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起因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温眠病倒了,请了两天假。
第一天,沈墨卿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镇定,但他的演算错误率明显上升,对着空气释放冷气的频率也增加了。他试图用更高强度的思考来填补她缺席带来的“数据空洞”,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专注力变得支离破碎。
第二天,他的焦躁达到了顶点。图书馆的角落变得难以忍受的空旷,实验台的另一边也显得过分宽敞。他发现自己无法停止去想:她病得重不重?吃药了吗?会不会……很难受?
这种不受控制的、充满了不确定性担忧的情绪,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愤怒于自己的失控,愤怒于那个让她生病的、未知的病毒。
傍晚,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状态的持续。他凭借记忆(他记得她填写的住址信息,过目不忘是他的基本能力),找到了温眠在校外租住的、那栋老旧公寓楼。
站在那扇漆色斑驳的门外,他犹豫了。直接闯入?这不符逻辑。敲门?该说什么?
就在他内心进行着激烈而混乱的博弈时,门却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
温眠站在门口,穿着柔软的居家服,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涩,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纤细脆弱。她看到门外的沈墨卿,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沈墨卿?你怎么……”
她的话没能说完。
沈墨卿在看到她苍白脸色的瞬间,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所有关于逻辑、关于分寸、关于正常社交礼仪的考量,都被一股更强大的、蛮横的力量冲垮。
他一步跨进门内,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狭小的公寓客厅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沈墨卿一把抓住温眠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逼近她,纯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猩红的、近乎偏执的风暴,死死地锁住她苍白的脸。
“为什么生病?”他质问,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毫无道理的愤怒和恐慌,“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眠被他禁锢在门板与他身体之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剧烈而不稳定的气息。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平静地回视着他眼中那片混乱的海洋。
“只是小感冒。”她试图解释,声音因为生病而有些沙哑。
“小感冒需要请假两天?”沈墨卿根本听不进去,他的逻辑此刻完全被情绪主导,“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骤然哽住,后面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这里,乱了。”
他空着的那只手,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痛苦和困惑。
“所有的公式都失效了!数据全是噪声!就因为你不在了!”
他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陈述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温眠看着他,看着他因为焦虑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紧抿的、泄露出一丝脆弱弧度的薄唇。她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责怪她。
他是在向她展示,她的存在,已经如何深刻地影响了他那座原本精密、冰冷、秩序井然的思维堡垒。
他在向她求救,用他唯一会的、也是最初吸引她的那种——混乱而直白的方式。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有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反而用另一只自由的手,缓缓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覆上了他紧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
她的指尖微凉,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
“沈墨卿,”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看着我。”
沈墨卿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
“我在这里。”温眠一字一句地说,目光沉静而有力,“我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需要休息。”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点点抚平他脑海中尖锐的噪音。
“你的世界没有乱,”她继续说,指尖在他紧绷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它只是在适应……一个新的变量。”
沈墨卿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眼中的风暴缓缓退去,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依赖的迷茫。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稳定脉搏。
一种强烈的、无法遏制的冲动再次主宰了他。
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带着一种确认存在的迫切,吻住了她干涩的唇。
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甚至带着点横冲直撞的笨拙和掠夺意味,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标记和确认。
温眠的身体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收缩。
但很快,她便闭上了眼睛,没有抗拒,甚至……在他过于用力的亲吻带来轻微痛感时,抬起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以一种默许甚至引导的姿态,回应了这个混乱而真实的吻。
唇齿间是药味的微苦,和他身上熟悉的、冷冽的气息。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沈墨卿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纯黑色的眼眸里依旧残留着未散的偏执,但更多的,是一种确认后的、近乎虚脱的平静。
“不准再突然消失。”他哑声命令,气息拂在她的脸颊上。
温眠微微喘息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她看着他,眼底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抹极淡的、带着纵容的无奈。
“好。”她轻声应允。
沈墨卿满意于她的顺从,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彻底杜绝任何“消失”的可能性。
而在沈墨卿看不到的角度,温眠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
共振,已经达成。
裂痕,已然显现。
接下来,就是引导这座因为她而出现裂痕的、冰冷的思维堡垒,按照她所设定的轨迹,彻底崩塌,然后……重塑。
她轻轻回抱住他,像一个真正柔顺的、找到了依靠的恋人。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