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堡,那熟悉的阴冷与死寂竟让温萌生出一种扭曲的“安心”。她将采购来的寻常物资分门别类放好,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用油纸包裹的“血泣苔”。暗沉的苔藓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凝固的血块,触手冰凉,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与古老墓穴气息的能量波动萦绕不散。
集市上老妇人的话语在她脑中盘旋:“影子里的眼睛……新月快到了……山上的‘那位’,怕是不太好过哟……”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或疯话。那老妇人一定知道什么,或许与灵媒一脉早已断绝的传承有关,或许与这座古堡千年前的过往相连。
“血泣苔”的出现,像一块关键的拼图,让她对“配料”的调配有了新的方向。它强大的稳定与传导特性,或许能让她尝试更高阶的、更针对性的配方,以应对新月之夜可能到来的、更猛烈的“潮汐”。
但仅凭直觉和零散的记载还不够。她需要更核心的知识,更接近真相的线索。梵卓的沉默如同一堵高墙,她无法逾越,只能在这堵墙的阴影下,自行寻找缝隙。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间旧图书室,以及古堡里那些尚未被彻底探索的角落。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寻找与梵卓力量本源、与那“枷锁”起源直接相关的信息。
在接下来几天近乎废寝忘食的搜寻中,她将目标锁定在古堡上层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套间。这里不似主厅那般威严,也不像塔楼那般禁忌,更像是……某个曾经有人长期居住过的私人领域。家具蒙着厚厚的白布,空气中弥漫着时光停滞的气息。
在一个镶嵌着珍珠母贝的梳妆台暗格里,她找到了一本皮革日记,字迹是属于一位女性的,优雅却透着哀伤,记录着一些宫廷琐事、对远方的思念,以及……对兄长“V”的担忧。里面提到了“力量的不稳定”、“古老的代价”以及“月光的低语会让痛苦加剧”。温眠的心跳加快了,“V”很可能就是梵卓(Valtor)的缩写。这本日记的主人,或许是她的妹妹?
但这还不够。日记提供了旁证,却非核心。
最终,她在套间书房一个隐藏极好的、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保险匣里,找到了它——一个没有任何纹饰、触手冰凉沉重的黑木匣。匣子没有锁孔,表面光滑如镜,只有中心有一个浅浅的、仿佛需要放入特定物品的凹槽。
温眠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打开。她集中精神,将灵媒血脉的感知力探向黑木匣。瞬间,一股强大而悲伤的排斥力涌来,将她猛地弹开,脑中一阵刺痛!这匣子被施加了强大的守护禁制,拒绝任何外力的窥探。
然而,就在她被弹开的瞬间,她指尖因之前调配药剂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了她血液与夜光荆棘气息的能量,无意中拂过了匣子表面的凹槽。
“咔……”
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机括声响起。
黑木匣的盖子,竟然自行滑开了一道缝隙!
温眠愣住了。是她的血?还是那混合了“配料”能量的气息,巧合地符合了开启的条件?这匣子……难道与“枷锁”或“钥匙”有关?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完全掀开了匣盖。
里面没有璀璨的珠宝,没有强大的法器。只有几件简单却仿佛承载了千斤重量的物品:
一枚边缘有些磨损、材质不明的暗色指环。
一缕被银色丝线仔细缠绕、保存完好的深金色长发。
一张绘制在某种兽皮上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契约阵图残片,阵图的核心符文与她体内“枷锁”产生的共鸣让她瞬间脸色发白。
以及,一本更加古老、用血族密文写就的手记。
温眠首先拿起那本手记。得益于这段时间的钻研和血脉的辅助,她勉强能解读部分内容。这似乎是梵卓亲笔所书,记录的是千年前那场导致他沉睡的战争真相,远非外界流传的那么简单。
手记中透露,那场战争并非纯粹的光明与黑暗之争,而是源于血族内部一场针对“渎神力量”的清洗与叛乱。梵卓为了守护某种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手记中语焉不详,只反复提及“誓言”与“守护”),在关键时刻,选择主动接纳了一种来自远古的、极其危险而强大的禁忌力量,以此镇压了叛乱,却也导致了自身力量的彻底失控。为了避免彻底疯狂并毁灭一切,他不得不在最后时刻,与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本源,签订了那份兽皮阵图上所记载的、“枷锁”般的“永恒束缚契约”。
“力量归于沉寂,记忆封于黑暗,直至‘平衡之钥’再现,抚平狂潮,方可窥见一线挣脱之机……”
手记的最后几页,字迹显得有些凌乱,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上面反复出现“新月”、“反噬”、“代价”、“伊瑟琳……”(这似乎是之前那本女性日记主人的名字)等字眼。
温眠轻轻放下手记,指尖微微颤抖。她拿起那缕深金色的长发,发丝柔软,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生机。这应该就是伊瑟琳的头发。她又看向那枚指环,指环内侧刻着一行细小的文字,她辨认出来:“致 V,愿月光永护你安眠。—— E”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契约阵图残片上。阵图的核心,是一个不断旋转、吞噬光线的黑暗漩涡图案,周围缠绕着无数由符文构成的锁链,而锁链的尽头,却指向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光的符号——那符号的形状,竟与她灵媒血脉在感应到强大黑暗力量时,自发在意识中形成的防护印记,有七八分相似!
“平衡之钥……”温眠喃喃自语。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梵卓为了守护(或许是妹妹伊瑟琳,或许是别的什么),承受了禁忌的力量,也因此被迫与自己签订了“枷锁”契约。而灵媒之血,就是契约中提到的“平衡之钥”,并非为了彻底解除枷锁(那可能导致他无法控制的禁忌力量彻底释放),而是为了在枷锁反噬时,提供“平衡”,帮助他维持理智,度过危机。
伊瑟琳的遗物,则揭示了他冰冷外表下,或许深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与牵挂。这黑木匣里保存的,是他强大力量背后的代价,是他千年孤寂的根源,也是他……不愿示人的软肋。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温眠全身一僵,手中的兽皮阵图残片差点滑落。她缓缓转过身。
梵卓就站在门口。
他不知何时出现,悄无声息。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那双红眸不再是沉寂的古井,而是翻滚着压抑的风暴,死死地盯着她,以及她手中拿着的、属于他最深秘密的黑木匣里的物品。他周身的气息危险而混乱,那并非针对她的杀意,更像是一种被触及了最禁忌领域后,本能爆发出的、混合着痛苦、愤怒与一丝……近乎狼狈的防御姿态。
“谁允许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动它的?”
温眠感觉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她紧紧握着那张阵图残片,强迫自己站稳,迎上他那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目光。
她没有道歉,没有辩解自己是如何打开的匣子。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他滔天的情绪面前都苍白无力。
她只是举起手中的阵图残片,指向那个与她血脉印记相似的微光符号,用尽量平静却清晰的语气开口:
“是因为这个吗,主人?”她直视着他翻涌的红眸,“‘平衡之钥’……伊瑟琳小姐希望月光守护的……是陷入永恒挣扎,不得安宁的您吗?”
“轰——!”
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以梵卓为中心炸开!房间里的家具在白布下剧烈颤抖,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几乎瞬间就出现在温眠面前,冰冷的手指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猛地扼向她的脖颈!
温眠闭上了眼睛,没有躲闪。她知道自己是在赌,赌他残存的理智,赌伊瑟琳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的分量,赌她手中“钥匙”的价值。
那冰冷的手指在触及她皮肤的前一刻,骤然停下。
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了她旁边的墙壁上!
“砰!!”
石屑飞溅,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梵卓粗重地喘息着,红眸中的风暴依旧在肆虐,但他扼杀的动作停下了。他死死地盯着温眠,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被窥破秘密的暴怒,有千年痛苦的挣扎,还有一丝……被她话语中某个点刺中的、深可见骨的痛楚。
温眠缓缓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属于“梵卓”而非“亲王”的真实情绪。
她轻轻地将那张阵图残片,和那缕深金色的长发,一起放回了黑木匣中,只留下了那本他的手记。
“下一次新月,‘潮汐’会很强,对吗?”她轻声问,仿佛刚才生死一线的对峙从未发生,“我会准备好……更有效的‘配料’。”
她拿起黑木匣的盖子,缓缓将其盖上,将那一段尘封的往事、那一份沉重的守护、那一个名字代表的柔软,重新封存起来。
“至于这个,”她指了指合上的黑木匣,“我从未打开过。”
说完,她对着依旧僵立在原地、气息混乱的梵卓,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然后拿着那本手记,侧身从他身边走过,离开了这个房间。
她没有回头。
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而复杂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直到她走出很远,很远。
回到图书室,温眠靠着门板,才允许自己剧烈地喘息起来,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她摊开手,掌心因为紧握阵图残片而被边缘勒出了红痕。
危险,但她赌赢了。
她不仅找到了关于“枷锁”和“钥匙”的核心信息,更窥见了他冰冷面具下的一角真实。伊瑟琳,那个名字,以及黑木匣里的物品,是她手中一枚沉重的、不能轻易动用,却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起到奇效的筹码。
她低头看向那本梵卓的手记。
新月将至,风暴欲来。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只能被动等待、祈求怜悯的血奴或管家。
她是持有着“钥匙”,知晓了部分真相,并决心与黑暗同行,在狂潮中寻找生路的……同盟者。
古堡的阴影依旧浓重,但阴影之下的路径,似乎被她撬开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