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角落,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阳光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切割出斜斜的光柱,光柱里漂浮的微尘像被困在琥珀中的小虫。
沈墨卿坐在老位置,面前摊开的德文专着,整整一页都没有翻动。他的全部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聚焦在身旁的温眠身上。
她正在看一本关于认知心理学的书,专注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宁静。偶尔,她会抬起手,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线条。沈墨卿的视线在那截脖颈上停留的时间,超过了“观测”所需的合理范畴。
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粗糙的封面。笔记本里,那张将“温眠”与他的世界紧密捆绑的网状图,如同一个不断自我强化的逻辑闭环,每想一次,那网便收紧一分。
她是他的。这个认知像病毒一样复制、扩散,侵占了他所有的思维路径。
然而,闭环内部,正悄然滋生着无法被原有逻辑解释的“噪声”。
比如现在,当温眠因为某个有趣的论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淡的、转瞬即逝的笑容时,沈墨卿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是公式被验证的愉悦,不是数据被解析的清明,而是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带着暖意的悸动。
这感觉超出了他为自己设定的“观测-分析-定义-掌控”的程序。
又比如,昨天下午,他看到隔壁班那个总是笑得一脸阳光的体育委员,在走廊上主动和温眠打招呼,还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尽管温眠只是礼貌地摇头拒绝,然后快步离开,但那一刻,沈墨卿胸腔里骤然腾起的、冰冷而暴戾的情绪,几乎让他失控。他想冲过去,将那瓶水砸碎,想用身体挡住所有投向她的目光,想在她周围竖起无形的高墙。
这种强烈的、排他的破坏欲,同样不在他预设的情感模型里。
这些“噪声”干扰着他思维的纯粹性,让他感到烦躁,却又……无法割舍。因为它们都与她有关。
温眠似乎全然未觉他内心的暗涌。她合上书本,轻轻揉了揉眼睛,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印着小猫图案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小口地喝着水。
保温杯?沈墨卿的视线立刻锁定在那个陌生的物件上。他记得她的水杯是透明的玻璃杯。这不是她的。
新的数据输入。来源未知。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温眠喝完水,将保温杯放在桌角,那个小猫图案正对着沈墨卿的方向。她转过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略带不好意思的浅笑,轻声解释道:“原来的杯子不小心摔坏了,这是昨天……一个朋友临时借给我的。”
朋友?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刺入沈墨卿的听觉神经。他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谁?”他问,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温眠似乎被他过于直接的态度惊到,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直视,声音更轻了些:“是……隔壁班的林薇同学。她看我没水杯,就好心借给我用一天。”
林薇。女生。数据核实……他快速在记忆中检索,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活跃的女生。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那股冰冷的戾气并未完全消散。即使是女生,即使是“好心”,这种未经他允许的、与她产生联结的行为,依然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
他的占有欲,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例外”。
“明天还给她。”沈墨卿命令道,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你需要,我会给你。”
温眠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懵懂,一丝顺从,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被隐藏在柔软下的试探:“可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沈墨卿斩钉截铁。对他而言,满足属于他的“变量”的需求,是维持系统稳定的必要条件,是理所应当的逻辑。
他看着那个浅蓝色的保温杯,觉得无比碍眼。那上面属于别人的印记,玷污了他为她划定的纯净领域。
温眠安静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明天就还给林薇。” 她伸出手,将那个保温杯往书包里推了推,动作温顺,仿佛在无声地抹去那个不该存在的“干扰项”。
沈墨卿满意于她的顺从。内心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以为闭环重新稳固的时候,温眠却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用一种带着些许飘忽的语气,轻轻地说:
“沈墨卿,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太过绝对的闭环,反而会因为内部压力的积累,变得格外脆弱?”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沈墨卿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倏然转头,纯黑色的眼眸锐利地钉在她脸上。
她在说什么?绝对的闭环?内部压力?
这不像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会使用的比喻。这更像是在……精准地描述他此刻内心的状态!描述那个将她紧紧网住,却也同时禁锢了他自己的逻辑闭环!
温眠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杀伤力,她依旧望着窗外,目光悠远,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透明感。
沈墨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平静的侧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刻意、一丝算计的痕迹。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个干净的、柔软的、带着些许迷茫的转校生。
是巧合吗?还是……他一直以来,都低估了这个“异常值”的深度?
闭环,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令他感到不安的裂痕。
而这裂痕,似乎正是由他想要绝对占有的那个“坐标”本身,亲手划开的。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远处隐约的脚步声。但沈墨卿的世界里,却仿佛响起了冰层碎裂的、细微而清晰的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