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刚擦黑，青溪县政府办公大楼的常务副县长办公室还亮着灯。林羽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桌上摊着县医院扩建项目的初步招标方案，手机里还存着半小时前县医院院长赵伟发来的语音，语气里满是为难：“林县长，张县长的外甥周磊带着‘宏图建筑’的人，下午直接去了工地，说这项目市里都打过招呼，让我们别挡事……”
林羽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思绪飘回三天前刚到青溪报到的场景。县委书记出差在外，县长张劲松带着班子成员接风，酒桌上人大主任王长河看似随意地提了句 “青溪是个小地方，本地人办事踏实，外来企业怕摸不透规矩”，当时张劲松脸色就沉了沉，接话道 “现在都讲市场化，哪分什么本地外地，能把事办好才是正经”。
那时候林羽就听出了不对劲 —— 青溪的派系，比他想象中还要明显。“县长派” 以张劲松为首，拉拢了几个从外地调来的副局长，主张引入外来企业搞建设，说是 “打破封闭”；“本土派” 则以土生土长的王长河和县委副书记李建国为核心，手下多是在青溪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觉得 “外来人抢饭碗，还容易搞坏本地规矩”。
而他这个刚从市里派来的常务副县长，恰好成了两派都想拉拢的 “第三方力量”。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林羽的思绪。“进。”
门被推开，县府办主任老陈端着杯热茶走进来，把杯子放在林羽面前，压低声音说：“林县长，您明天要去县医院调研的事，张县长那边刚才让我跟您说，他明天上午有空，想陪您一起去。”
林羽抬眼看向老陈。老陈在青溪待了快二十年，是出了名的 “老滑头”，按理说该是本土派那边的人，可现在却替张劲松传话，显然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张县长忙县里的大事，我去调研个工地哪用劳烦他。” 林羽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淡，“你跟张县长说，调研情况我回头会给他汇报，让他放心。”
老陈脸上堆着笑应下来，转身要走时，又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过来：“林县长，这是王主任让我给您的，说是…… 县医院项目之前的一些‘小问题’。”
林羽接过纸展开，上面是 “宏图建筑” 去年在邻县做的一个社区医院项目，后面附了几张照片 —— 外墙瓷砖脱落、钢筋裸露，还有一份村民的投诉记录，最后落款是邻县住建局的整改通知书。
不用想也知道，王长河这是在给 “县长派” 下绊子，同时也是在向他递橄榄枝：你看，张劲松的人不靠谱，跟我们本土派站一起，我们帮你搞清楚情况。
林羽把纸折好放进抽屉，对老陈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调研的事按原计划来。”
老陈走后，林羽拿出手机给赵伟回了条信息：“明天上午九点，我去工地，你把项目所有招投标材料准备好，包括宏图建筑的资质文件。”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林羽的车停在县医院扩建工地门口。赵伟已经在门口等着，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其中一个三十多岁，梳着油亮的头发，见到林羽就快步上前递名片：“林县长您好，我是宏图建筑的周磊，张县长是我舅舅，以后县医院这项目，还得靠您多指点。”
周磊的态度带着明显的傲慢，递名片时手指都没怎么弯，眼神里透着 “我有关系我怕谁” 的劲儿。林羽接过名片扫了眼，随手递给身边的秘书小王，没接他的话茬，对赵伟说：“带我去工地转一圈，顺便把材料给我看看。”
周磊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跟在后面嘟囔：“林县长，这工地刚开工没几天，没什么好看的，资质文件都是齐全的，张县长都看过了……”
林羽脚步没停，走到一处刚砌好的围墙边，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墙缝里的水泥，指尖沾了层粉末。他抬头看向赵伟：“赵院长，这水泥标号是多少？符合设计要求吗？”
赵伟脸色发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周磊抢着开口：“林县长，这都是按标准来的，您不懂工程别瞎指挥，耽误了工期谁负责？”
“我不懂工程？” 林羽站起身，眼神冷了下来，“周总，我虽然不是搞工程出身，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 合格的水泥初凝后，手指根本戳不动，更别说掉粉末了。你要是觉得我在瞎指挥，现在就把质检报告拿出来，或者咱们马上联系市住建局的人来现场检测。”
周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常务副县长这么不好糊弄，居然还懂点工程常识。旁边的赵伟赶紧打圆场：“林县长，可能是刚砌好没多久，还没完全凝固，我回头让施工队再检查检查……”
“不是没凝固，是水泥标号不够。”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羽回头，只见王长河拄着拐杖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人大的工作人员，手里还拿着个文件夹。
“王主任，您怎么来了？” 林羽笑着迎上去。
王长河哼了一声，走到围墙边看了看，对周磊说：“小周，你舅舅张劲松没教过你做事要踏实吗？去年在邻县搞砸了项目，赔了人家二十多万，今年还敢来青溪偷工减料？我已经让人把邻县住建局的整改通知书调过来了，你要是还想狡辩，咱们现在就去县纪委把话说清楚。”
周磊这下彻底慌了，他没想到王长河会突然出现，还把去年的事翻了出来。他掏出手机就要给张劲松打电话，王长河却拦住他：“别打了，张县长现在正在开会，没空管你这点破事。林县长是分管城建的，这事该怎么处理，得听林县长的。”
这话把皮球直接踢给了林羽。林羽心里清楚，王长河这是在逼他表态 —— 要么站在本土派这边，叫停宏图建筑的项目；要么偏袒县长派，得罪本土派的老人们。
他沉吟了片刻，对赵伟说：“赵院长，马上暂停这个围墙的施工，让第三方检测机构过来，对已经建好的部分进行全面检测，检测结果出来之前，所有施工都暂停。另外，把宏图建筑的所有资质文件和投标材料送到我办公室，我要亲自审核。”
又看向周磊：“周总，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你最好别离开青溪，要是检测出确实存在质量问题，该承担的责任，你和你的公司都跑不了。”
这个处理方式既没明确站队，又把事情控制在了合理范围内，既给了张劲松面子，也没让王长河失望。王长河满意地点点头，拄着拐杖走了；周磊虽然不服气，但也不敢再嚣张，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林羽刚翻开宏图建筑的资质文件，就发现了问题 —— 营业执照上的注册资本和经营范围，跟投标文件上的不一致，而且法人的名字也对不上，像是后期修改过的。他让小王去联系市场监管局，核实宏图建筑的真实资质，自己则拿起电话给张劲松汇报调研情况。
电话接通后，张劲松的语气带着点不满：“林县长，县医院的项目怎么回事？周磊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让停工了？”
“张县长，不是我要停工，是工地存在明显的质量问题。” 林羽把围墙水泥标号不够的事说了一遍，又提到资质文件可能有问题，“我已经让市场监管局的人去核实了，等结果出来，咱们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处理。”
张劲松沉默了几秒，语气缓和了些：“林县长，周磊这孩子年轻，做事是有点毛躁，但宏图建筑的实力还是有的，可能就是下面的施工队偷工减料，跟公司没关系。这样，等检测结果出来，要是真有问题，我让周磊整改就是，别动不动就停工，影响工期不好向市里交代。”
“工期重要，质量更重要。” 林羽语气坚定，“张县长，咱们搞建设是为了老百姓，要是建个豆腐渣工程，不仅老百姓不满意，咱们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不管是谁的关系，质量这关必须过，这是底线。”
张劲松被噎了一下，没再反驳，只说：“行，那先等检测结果，下午咱们开个项目协调会，把相关部门的人都叫上，一起商量下。”
下午两点，项目协调会在县政府会议室召开。张劲松坐在主位，林羽和李建国分坐两侧，其他参会的还有住建局、卫健委、市场监管局的负责人，以及王长河 —— 他以人大监督的名义，硬是挤了进来。
会议一开始，张劲松就直奔主题：“今天把大家叫来，是商量县医院扩建项目的事。林县长上午去调研，发现了一些小问题，现在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咱们先讨论下后续的施工安排，别耽误了工期。”
他话音刚落，住建局局长刘斌就开口了：“张县长说得对，县医院项目是市里的重点民生工程，工期紧任务重，我觉得可以先让宏图建筑继续施工，边施工边整改，这样不耽误事。”
刘斌是张劲松从外地调过来的，典型的 “县长派”，他一开口，其他几个县长派的人也跟着附和，说 “小问题难免，整改就行”“停工损失太大，没必要”。
李建国轻轻敲了敲桌子，慢悠悠地说：“刘局长，什么叫小问题？水泥标号不够，要是以后墙塌了砸到人，谁负责？我觉得林县长的决定是对的，先停工检测，等结果出来再说，安全第一，不能只想着工期。”
“李书记，话不能这么说。” 刘斌反驳道，“检测得好几天，耽误了工期，市里怪罪下来，谁担得起责任？再说宏图建筑是有资质的公司，怎么可能出大问题？”
“资质？” 王长河突然开口，把市场监管局刚送来的核实报告扔在桌上，“刘局长，你自己看看，宏图建筑的营业执照是伪造的，真实注册资本只有一百万，根本达不到承接县医院这种大项目的资质要求！周磊是用假资质投的标，这已经不是质量问题了，是诈骗！”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劲松身上。张劲松的脸铁青，拿起报告翻了几页，手都在抖，他没想到周磊居然敢用假资质投标，还把他蒙在鼓里。
“胡闹！” 张劲松猛地拍了下桌子，对着刘斌吼道，“住建局是怎么审核的？资质文件都没核实清楚就通过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刘斌吓得赶紧站起来：“张县长，我们…… 我们当时看资质文件齐全，就没多想，没想到是假的……”
“没多想？” 李建国冷笑一声，“刘局长，你是没多想，还是故意不想多想？我听说，你上个月刚在市里买了套房子，首付五十万，以你的工资，怕是拿不出这么多钱吧？”
这话像是一颗炸弹，炸得会议室里议论纷纷。刘斌脸色惨白，指着李建国说：“李书记，你别血口喷人！我那房子是我亲戚帮忙付的首付，跟别人没关系！”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一查就知道了。” 王长河接口道，“我已经让人把举报材料送到县纪委了，刘局长，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纪委的同志解释吧。”
张劲松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又气又急，却没什么办法 —— 刘斌是他的人，刘斌要是出事，他肯定也会被牵连；可现在证据确凿，他想保也保不住。
就在这时，林羽开口了：“各位，先安静一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怎么解决县医院项目的问题。第一，马上取消宏图建筑的投标资格，由纪委介入调查假资质的事，涉及到谁，就查谁，绝不姑息。第二，重新组织招标，优先考虑有实力、有口碑的企业，不管是本地还是外地，只要资质合格、报价合理、能保证质量，就可以参与投标。第三，成立项目监督小组，由人大、纪委、住建局各派一人组成，全程监督招标和施工过程，确保公开透明。”
他的话条理清晰，既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又没偏袒任何一派 —— 取消宏图建筑，堵了县长派的嘴；重新招标不排斥本地企业，也给了本土派机会；成立监督小组，更是让双方都没话说。
张劲松松了口气，赶紧附和：“林县长说得对，就按这个方案来，尽快重新组织招标，不能耽误工期。” 李建国和王长河也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方案还算公平。
会议结束后，林羽刚回到办公室，小王就跑了进来，脸色慌张：“林县长，不好了！咱们分管的那个扶贫村 —— 青山村，刚才发生了山体滑坡，村里的临时安置房塌了，听说有村民受伤了！”
林羽心里一沉，赶紧拿起外套：“赶紧备车，去青山村！另外，通知应急管理局、卫健委、民政局的人，让他们带上救援设备和药品，马上过去！”
车刚驶出县政府大门，林羽的手机就响了，是张劲松打来的：“林羽，青山村的安置房，是宏图建筑分包出去的，你现在去现场，一定要控制好局面，别让媒体知道，更别让本土派借机闹事！”
挂了张劲松的电话，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长河：“林县长，青山村的安置房塌了，这肯定是偷工减料导致的，你一定要严查，给老百姓一个交代！我已经让人大的人去现场了，咱们一起监督，不能让某些人徇私舞弊！”
林羽握着手机，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青溪的派系斗争，已经从项目招标蔓延到了人命关天的事故上。他知道，接下来的处理，不仅要救死扶伤、查明原因，更要在两派之间找到平衡 —— 而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 “工作成绩” 这个硬标准。
车还在往青山村赶，小王突然指着前方说：“林县长，你看，前面好像有记者！”
林羽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举着相机的人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他们。他心里咯噔一下 —— 这场事故，恐怕没那么容易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