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外杀声震天,血火交织,城墙化作了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盘。
而城内,气氛同样紧绷到了极致,却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没有垂死者的惨嚎,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百姓们躲在家中,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鸣和喊杀,瑟瑟发抖,祈祷着守军能顶住。
而位于城中心的原刺史府,如今的凤鸣军临时统帅部,则成了维系整个云州不崩溃的神经中枢。
这里,灯火通明,人员进出匆匆,却异常有序,与城外的混乱惨烈形成鲜明对比。
大堂内,数十张桌案拼凑在一起,上面铺满了各种册簿、地图、条陈。
十几名文书和低级官吏如同上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记录、核算、传递着信息,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压抑的指令声此起彼伏。
而这一切有条不紊运转的核心,便是端坐于主位之上,面沉如水的崔沅。
她身上不见丝毫戎装,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文士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外面的惊天动地,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她的面前,同样堆满了需要即刻处理的文书,但她握笔的手极稳,批阅的速度极快,眼神锐利而冷静,每一个决定都清晰果断。
“报!西城段箭矢告急!请求调拨!”
“准!持我手令,去三号武库提取!登记造册,若有差池,军法从事!”崔沅头也不抬,飞速写下一张条子盖上印信递出。
“崔先生!济世堂送来消息,重伤员太多,麻沸散和金疮药快不够用了!”
“立刻开启五号应急药库!将所有库存优先供给济世堂!
另,征集城内所有医馆郎中、以及懂得包扎的妇人,统一由济世堂调度!
敢有藏私或趁乱抬价者,立斩不赦!”
崔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崔先生!有城中富户串联,想要趁乱携家眷细软从南门逃离,已被我军拦住,如何处置?”
“乱军心者,杀!”崔沅终于抬起头,眼中寒光一闪,“传令四门,战时状态,只进不出!敢有冲击城门、散布谣言者,无论何人,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一条条指令,如同冰冷的溪流,从她这里迅速流出,精准地汇入云州城这个庞大躯体的每一条脉络,维持着它的生机与秩序。
偶尔有剧烈的爆炸声从城外传来,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堂内众人都会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面露惊惶。
唯有崔沅,只是笔尖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书写,仿佛那只是寻常的雷鸣。
一个年轻的女文书脸色苍白,递上一份新的伤亡统计,声音带着哭腔:“崔先生…又…又阵亡了三百多姐妹,重伤五百…卫将军那边…”
崔沅接过文书,看着上面一个个被朱笔划掉的名字,那都是她亲手登记造册、鲜活的生命。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知道了。按最高规格准备抚恤。
通知民政司,立刻接管阵亡将士家中孤寡,绝不能让英雄流血,家人再流泪。”
她放下文书,目光扫过堂内有些人心浮动的众人,声音陡然提高,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慌什么?城还没破!天也没塌!”
“卫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欧冶大家在全力保障!玄真道长在救治伤员!就连石红绡,也带了人出去给敌人添乱了!”
“我们在这里,掌着云州的心跳!管着前线的粮草军械,守着后方的安稳秩序!
这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刀笔,就是兵器!我们的算盘,就是盾牌!”
“若是我们先乱了,前线的姐妹谁来保障?城内的百姓谁来安抚?
都给我打起精神!做好你们手里的事!相信大帅!相信卫将军!相信我们每一个人!”
她的话语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的恐慌和阴霾。是啊,她们也有自己的战场!她们同样重要!
众人纷纷挺直了腰杆,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崔沅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处理如山的事务。
粮草调配、伤员转运、城内巡防、舆论引导、安抚民心…千头万绪,她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
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才会停下笔,端起旁边早已冰凉的茶水抿上一口,目光投向城外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忧虑。
但她很快又会收回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强大。
因为她知道,李昭华将后方托付给她,是绝对的信任。
她这里,绝不能乱!她就是定住云州这艘在狂风巨浪中航船的神针!
外面的厮杀声似乎又激烈了几分。
崔沅深吸一口气,再次埋首于案牍之中,只有那沉稳的声音不时响起:
“下一项…”
“核准…”
“即刻去办…”
风雨飘摇,杀声盈野,而这云州中枢,稳如磐石。
有她在,云州的天,就塌不下来!前线的将士,就能心无旁骛地死战!
这,便是她崔沅的战场!
她以笔墨为戈,以秩序为甲,同样在谱写着一曲荡气回肠的壮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