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日，宫中照例设下家宴。
虽名为家宴，但皇室宗亲皆在，场面颇大。因着入秋后皇子公主接连诞生，此次家宴更添了几分喜庆。
殿内暖意融融，炭火驱散了初冬的寒气，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祥和喜庆。
宴至中段，按着往年的旧例，也是后宫妃嫔向皇帝表心意的时候，各宫娘娘们亲手包的饺子被依次呈了上来。
高曦月的饺子包得胖墩墩，圆滚滚，说是元宝饺，讨个吉利。
金玉妍的饺子小巧玲珑，捏出了精致的花边，看着就赏心悦目。
白蕊姬的饺子馅料据说加了独家秘制的汤汁，鲜香异常。
陈婉茵的饺子皮薄馅大，看着就实惠。平日低调的苏绿筠，黄绮莹，阿箬等也都规规矩矩呈上了模样周正的饺子。
富察·琅嬅的饺子则被单独放在一个玉盘中，饺子大小匀称，皮薄馅足，边缘捏合得一丝不苟。
姜云舒笑着，每样都尝了一个，气氛倒也融洽。
轮到如懿时，她缓缓起身，身后的惢心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没有饺子，只放着一个素雅的瓷瓶。
她微微抬着下巴，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
“皇上，皇后娘娘，嫔妾不会包饺子，所以只带了一壶玫瑰花瓣酿的醋。”
她示意惢心将托盘举高些，说完微微垂目，等待着皇上的赞赏……
赞赏她的与众不同。
殿内安静了一瞬，宗亲命妇们交换着微妙的眼神。
这立冬献饺是讨吉利的惯例，就算真不会包，让宫女帮忙，或者做点别的点心表表心意也是常事，单独献一壶醋……
这恭嫔，是想显得自己多清高，多不屑于与众人为伍吗？
皇后琅嬅坐在姜云舒下首，见此情形，眉头微微皱起。
她看着如懿那副故作姿态的样子，又瞥了一眼下方神色各异的宗亲，心知不能让场面太难看。
于是，她在姜云舒开口前，语气温和的笑了笑：
“恭嫔有心了。这玫瑰花瓣酿的醋，听着便觉雅致。吃饺子，确实是万万少不得醋的。呈上来吧。”
她给了如懿一个台阶，也缓和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若是识趣的，此刻就该顺着皇后的话，谦逊几句，将醋献上，全了这场面。
可如懿不。
她非但没有领情，反而像是被皇后的话刺了一下，觉得皇后是在暗讽她。
她抬眼，目光掠过皇后，嘴角撇了撇：
“皇后娘娘说的是。不过，嫔妾以为，这立冬献饺，贵在用心。若是假手他人，终究失了心意。不及嫔妾这亲手所酿之醋，虽简薄，却每一滴皆是心血。”
这话就差直接说皇后的饺子不是亲手包的，或者不用心了。
琅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正要说话，上首一直没开口的姜云舒，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到了这位皇帝身上。
姜云舒没看如懿，反而先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皇后包的饺子，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
这才抬眼，目光扫过下方，最后落在琅嬅身上，语气亲昵：
“皇后的饺子，皮薄馅香，火候正好，是朕今日尝到最好吃的。”
琅嬅立刻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声音平稳：
“皇上喜欢，是臣妾的福分。”
“晚上朕去长春宫，皇后再给朕包一些。”
“是，臣妾遵旨。”
皇后再次行礼，然后坐了回去。她心中暗爽，姜云舒是在明晃晃的给自己撑腰，给足了她这个正妻脸面，自己之前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弘历啊，离开你这把破伞我才发现，外面根本就没下雨。
如懿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姜云舒这才像是刚注意到她还站着，目光转向她，以及那壶醋。
“恭嫔这醋……看着确实不错。”
如懿心中一喜，以为皇上终于看到了她的特别之处，刚要谦逊两句。
就听姜云舒继续道：“王钦，给恭嫔满上。”
王钦一愣：“……皇上？”
“满上啊，”姜云舒指了指如懿面前空着的酒杯，“就用恭嫔带来的这玫瑰香醋。”
如懿：“？？？”
她呆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满上？醋？
姜云舒仿佛没看到她的反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看，今日各宫给朕包的饺子，都是用了心的。朕总不能厚此薄彼，只吃饺子，不领其他心意吧？可她们只包了朕的份儿，没带你的份儿啊。”
她摊了摊手，一脸为难：
“你呢……只带了醋，没带饺子。朕吃了她们的饺子，领了她们的心意。你献了醋，朕自然也要领你的心意。”
她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如懿瞬间惨白的脸，声音依旧温和：
“既然你只带了醋，那你便以醋代酒，饮了它，也算是全了你对朕的心意……怎么，恭嫔不愿意？是对朕的安排有看法？”
如懿浑身都在发抖，是气的。
她看着面前被王钦斟满的那杯深红色液体，胃里一阵翻腾。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皇室宗亲面前，让她喝下一整杯醋？
“嫔妾……没有。”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颤。
“没有？”姜云舒挑眉，笑容不变，
“那便好。既然没有，那就……干了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如懿身上。
她骑虎难下，不喝就是抗旨，坐实了对皇上有看法。
进忠接过王钦端着的醋，又往前递了递：“恭嫔娘娘，请吧。皇命不可违。”
如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端起了那杯倒的满满的醋，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仰头……
“咕嘟……咕嘟……”
强烈的酸味瞬间冲进口腔，让她几欲作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拼命忍住，强迫自己吞咽，硬是将一整杯灌了下去。
终于，一杯见底。
她放下杯子，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惨白，眼泪鼻涕横流，什么清高的姿态，全被这一杯醋冲刷得干干净净。
姜云舒仿佛没看到她这副惨状，满意地点点头：
“嗯，恭嫔果然心诚。好了……宫宴继续，大家不必拘束。”
丝竹声重新响起，仿佛刚才那滑稽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是众人再看向那位恭嫔娘娘时，眼神都变得十分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