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四个字，像是有魔力，在林未曦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晃醒的。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陌生的吊灯，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陆夜北公寓的次卧。
昨晚那些混乱的、让人脸红的记忆瞬间回笼。
她懊恼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哀嚎。怎么办？以后怎么面对他？难道真的要叫“老公”？
磨蹭了快半小时，她才鼓起勇气走出卧室。心里已经做好了面对尴尬场景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如果他再提称呼的事，她就以“需要时间适应”为由搪塞过去。
然而，客厅里静悄悄的。
餐桌上放着温好的牛奶和烤好的吐司，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的几个字：
「公司有早会，记得吃早餐。」
没有落款。
林未曦拿着那张便签纸，愣住了。
他……已经走了？
还给她准备了早餐？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松了一口气的庆幸，也有一丝……极其微小的失落。
她坐下来，小口吃着吐司，喝着牛奶。味道很普通，就是超市里最常见的品牌，但不知怎么，吃在嘴里，却让她心里有点暖，又有点乱。
他这又是在履行“丈夫的自觉”吗？连早餐这种细节都照顾到？
接下来的几天，陆夜北似乎变得异常忙碌。早出晚归，林未曦甚至很少能在公寓里碰到他。
但他每天都会让钟点工准备好早餐，或者让周时砚给她发信息，告知他晚上的行程。
这种规律而保持距离的相处模式，反而让林未曦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那声“老公”带来的冲击，也似乎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慢慢淡化。
只是，偶尔在深夜，她听到隔壁主卧传来极轻微的开门关门声，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涟漪。
这天，她正在工作室里为一个难缠的客户修改设计稿。
这位客户是个暴发户起家的老板娘，审美刁钻，要求极多，已经让她返工了四次。
“林设计师，你这个线条还是不够大气！我要的是那种，一看就很有钱，很耀眼的感觉！你懂吗？”视频通话里，老板娘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林未曦耐着性子解释：“王太太，您选择的这款宝石本身已经很璀璨了，设计上如果太过繁复，反而会喧宾夺主……”
“我不管！我就要显眼！就要贵气！”王太太不耐烦地打断她，“你要是做不了，我找别人！”
林未曦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火气。这个单子金额不小，她不想轻易放弃。
“好的，王太太，我明白了，我会再调整一版给您。”
挂了视频，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面对这种完全不讲道理、只凭感觉的客户，沟通成本实在太高了。
她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想着怎么在“贵气”和“美感”之间取得平衡，手机响了，是陆夜北。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在工作室？”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嗯。”
“晚上一起吃饭？”他问得直接。
林未曦想起那个难缠的王太太和一堆待修改的图纸，下意识就想拒绝：“我晚上可能……”
“六点半，我到你楼下。”陆夜北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挂了电话。
林未曦：“……” 这男人，什么时候能学会听听别人的意见？
她瞪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里那点因为客户带来的烦躁，莫名其妙地转移到了陆夜北身上。这种霸道专横的作风，真是……
她泄愤似的在数位板上画了几笔，线条粗重凌乱。
一下午，她都带着点情绪工作。快到六点时，她才不情不愿地保存文件，关电脑。
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的自己，她叹了口气，拿出化妆品，稍微补救了一下憔悴的脸色。
六点半整，陆夜北的车准时出现在楼下。
林未曦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全程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扭头看着窗外。
陆夜北侧头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
“心情不好？”他忽然问。
林未曦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她不想把工作上的负面情绪带给他，或者说，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没有。”她闷闷地回答。
陆夜北没再追问，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车子没有开往他们常去的那几家餐厅，而是驶向了一个林未曦不太熟悉的方向。
最终在一家看起来烟火气很足的私房菜馆前停下。店面不大，装修古朴，门口挂着红灯笼。
“这里？”林未曦有些意外。这不太像陆夜北会来的地方。
“嗯。”陆夜北下车，替她拉开车门，“朋友开的，味道不错。”
走进店里，老板娘似乎认识陆夜北，热情地迎上来，把他们带到一个安静的小包间。菜式都是家常风味，但做得极其精致可口。
吃饭的时候，林未曦依旧没什么胃口，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难搞的设计图。
“遇到麻烦了？”陆夜北放下筷子，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再次问道。
林未曦戳着碗里的米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简单说了说王太太那个单子的情况。
“……审美差异太大，沟通起来很累。”她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说。
陆夜北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她刚才多看了两眼的糖醋小排。
“先吃饭。”他说。
林未曦看着碗里那块色泽诱人的排骨，心里那点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她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吃完饭，陆夜北结账，两人走出餐馆。晚风吹来，带着初夏夜晚的舒爽。
坐回车里，林未曦以为他会直接送她回公寓，没想到他却开口：“图纸带了吗？”
“啊？”林未曦没反应过来。
“那个难搞客户的设计稿。”陆夜北提醒。
“在……在工作室电脑里。”
“去你工作室。”陆夜北直接打了方向盘。
“去我工作室干嘛？”林未曦懵了。
“看看。”陆夜北言简意赅。
直到坐在自己工作室的电脑前，打开那个让她头疼的设计稿文件，林未曦还是没搞懂陆夜北想干什么。
陆夜北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屏幕上。
他靠得很近，林未曦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刚才餐馆里淡淡的烟火味，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指给我看，客户具体不满意哪里？”他开口，声音低沉。
林未曦定了定神，移动鼠标，指着几个被客户重点标注的地方：“这里，说线条不够华丽……这里，觉得主石不够突出……还有这里……”
陆夜北安静地看着，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考。
林未曦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她并不指望一个商界大佬能对珠宝设计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只是……莫名地，有点期待他的反应。
陆夜北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了鼠标。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操作鼠标的动作熟练而精准。
林未曦惊讶地看着他。
只见陆夜北打开了另一个绘图软件，快速勾勒了几笔。他画的不是具体的设计，而是一种……结构示意图？
“她的诉求是‘显眼’和‘贵气’，”陆夜北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分析商业数据般的冷静，“未必需要通过堆砌元素来实现。”
他指着屏幕上他刚画的简单结构图：“可以在镶嵌方式上做文章。采用悬浮式镶嵌，增加宝石与底托之间的空间感，视觉上会更轻盈，也更能凸显宝石本身的火彩。”
“戒臂可以采用复古的滚珠边设计，增加细节和厚重感，但不影响整体线条的流畅……”
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客户那些模糊要求的点上，并且给出了具体、可行的修改方向。
林未曦彻底听呆了。
他……他怎么会懂这些？！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一个日理万机的集团总裁，居然对珠宝镶嵌工艺和设计美学有这么专业的见解？
陆夜北说完，松开鼠标，侧头看她，对上她写满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眼神，眉头微挑：“怎么？”
“你……你怎么会懂这些？”林未曦忍不住问出声。
陆夜北神色不变，语气平淡地解释：“陆氏旗下有珠宝业务板块，收购过几个欧洲老牌工坊。看过一些资料。”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未曦知道，能随口说出“悬浮式镶嵌”、“滚珠边”这种专业术语，绝不仅仅是“看过一些资料”那么简单。
她看着屏幕上他那几笔简洁却切中要害的示意图，又看了看身边这个神色冷峻的男人，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她以为他带她吃饭，只是例行公事的“照顾”。
却没想到，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带她去了能放松的地方，耐心听她抱怨，甚至……用他远超她想象的专业能力，实实在在地帮她解决了难题。
这种被看到、被理解、被默默支持的感觉，是她过去二十多年里，极少体验过的。
“按这个思路改一版试试。”陆夜北站起身，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如果客户还有意见，让周时砚去谈。”
林未曦还处在震惊和莫名的感动中，愣愣地点了点头。
陆夜北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
“以后工作上遇到麻烦，可以直接跟我说。”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工作室里，只剩下林未曦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个被陆夜北点拨过的设计稿，心跳一声响过一声。
她忽然想起陆清清曾经说过的话。
【我大哥要是对你没点想法，能答应跟你领真证？能带你去见家长？能在酒会上那么护着你？】
之前她只觉得是玩笑。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切实帮自己解决了难题的方案，再联想到他之前的“守男德”、“我吃醋”、准备早餐、带她去放松……
一个荒谬又让她心跳加速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有点……听话？
不，不完全是听话。
是那种，表面上冷硬霸道，不容置疑，却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用他的方式，细致而精准地，满足你甚至未曾说出口的需求。
这种“好”，比浮于表面的温柔体贴，更让人心惊，也更让人……沉溺。
林未曦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完了。
她好像……真的有点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