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年的北京城,早春的风裹着槐花香在青砖灰瓦间游走。南锣鼓巷95号院的老槐树又抽新芽了,枝桠间缀满了一串串白玉似的花苞,风一过便簌簌的落下了,沾在了何雨晴蓝布衫的盘扣上。
16岁的姑娘像一株刚抽条的垂丝海棠。她的鹅蛋脸还带着未褪去的稚气,肌肤是晨露浸润过的白玉色,两颊自然晕着浅绯,仿佛四月天里最嫩的那瓣桃花。
两条乌油油的麻花辫垂在蓝布衫前,发梢刚及腰际,辫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倒像是早春枝头将绽未绽的蓓蕾。最动人的是她抿嘴笑时的模样,左边面颊漾出浅浅的梨涡,像是用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姐!快看这个!中院何家的木门一声推开,何雨水举着个竹蜻蜓蹦了出来。她今年十三岁了,两根羊角辫随着动作直晃悠,圆脸蛋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柿子。何雨晴蹲下身替妹妹细细的擦去鼻尖的汗珠。
这是小叔昨儿个从琉璃厂淘回来的,说是什么老物件儿。何雨水今日穿着姐姐淘汰下来的碎花褂子,袖口短了半截,露出两截藕节似的胳膊。她踮着脚往何雨晴跟前凑,竹蜻蜓的木杆子直往人鼻尖戳。
哎哟,我的小雨水!何雨晴有意的去逗她,却见雨水早已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丫头打小就机灵,但凡闯了祸准能先笑作一团,偏生何家人都吃这一套的。
当心让爸听见,又该罚你抄《三字经》了。何雨晴假装板起了脸,指尖却轻轻戳了戳妹妹的小鼻子。
可是雨水又淘气了?堂屋里传来了何大清洪亮的笑声。布帘子一挑,露出个穿工装的中年汉子,40多岁的年纪。
何雨水像只小燕子似的扑了过去,何大清赶忙蹲下身接住这称心的小棉袄。他粗糙的大手在女儿后背轻轻的拍着。我放在橱柜里面的炸丸子,是被哪个小馋猫给偷吃了?
我才没有!何雨水把脸埋在父亲的脖颈间闷笑,何大清佯装要挠她的痒痒。
何雨晴看着嬉闹一团的爸爸妹妹,忍不住是抿嘴一笑。晨光穿过槐叶在她眉间投下了细碎的光斑,衬得眉眼愈发的清秀。她生得像母亲胡玲,鹅蛋脸,眼尾微微上翘,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小姑娘忽然想起八年前初见时,那个总把脸藏在母亲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
妈妈胡玲牵着她的手跨进四合院的门槛,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忽然多了一个新爸爸,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小叔。
新爸爸何大清对自己非常好,小叔对自己也好。还记得小时候,小叔何大江经常从外面带好吃的东西回来,自己以前都没吃过的好东西。
小叔还对新爸爸说让自己去上学,时间过的好快,现在自己已经上高一了。
雨晴,爸让你小叔弄了块料子。天蓝色的,给你裁件春衫。上高中了,不要太节俭。何大清看着这个乖巧的大儿女,忍不住轻轻的拍了拍闺女的后背。
爸,我衣裳够穿。何雨晴鼻尖泛酸,忙低头假装整理围裙。
她记得去年除夕,小婶子也是这般,也给自己和妹妹一人做了一件棉衣。记得妹妹雨水总把窝窝头掰开,将最绵软的内芯留给她。
姐!小叔回来啦!何雨水趿拉着何大清的千层底从厢房里窜了出来。
小叔偏心!上回说的蝴蝶发卡呢?何大江的军绿挎包里鼓鼓囊囊的,何雨水早像小炮弹似的扎进他的怀里,小姑娘扒着挎包带子不撒手。
再闹就不给你看这个。何大江故意板起脸。那是本《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扉页上印着北京大众书店的朱红方章。
何大江笑着从挎包的夹层摸出两枚水红色发卡,听说是百货大楼新到的,你们姐俩一人一个。何雨水欢呼着,何雨晴帮妹妹把发卡别在了辫梢。
雨晴过来。小叔又变戏法似的掏出块米黄色的料子.供销社老谭特意留下的,你小婶说了给你裁件布拉吉。
“小叔,我已经有一块天蓝色的,这个给妹妹吧。” 何雨晴摸着布面上细密的纹路,想起八年前初见的时候,小叔也是这样变出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出七彩光晕,照亮了母亲握着她发颤的小手。
“穷养儿子,富养女儿!”何大江笑嘻嘻的说道。“你已经上高中了,给你就穿。雨水也有的。咱家现在就你们姐俩在读书,你哥在部队上,更不用操心的。”
“老二,你的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大哥何大清听到自家兄弟这么说,也笑了。
“大哥,穷养儿子。是希望儿子作为一个男子汉去培养,从小接受更多的生活磨砺和苦难挑战,让男孩子能够在各种困苦磨难下成长,从而能够肩负起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感.”何大江解释道。
“富养女儿,也不是指物质上的娇惯和放纵,而是希望给女儿更多的视野环境,给她们更多的爱和关心。” 何大江还开了一个玩笑。“让她们能够分清社会的黑白和诱惑,有一定的见识,不被社会欺骗。咱家雨晴长得这么漂亮,可不要给哪个臭小子骗了?”
“小叔。” 何雨晴的脸“腾”地红了,小姑娘已经懂得很多的事情了。“我哪也不去,就待在家里。”
“呵呵呵!傻孩子!” 何大江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雨晴,学校最近教啥新鲜事儿了?何大江摸出火柴盒,一声点燃了一支大前门,烟圈儿晃悠悠飘过青砖墙。
小叔,我们开始学俄语了!玛琳娜老师说,等毕业要选两个人去留苏预备班呢。何雨晴把玩着小辫子,有点兴奋的说道。
“争取多派研究生,少派高中毕业生。” 何大江想了一下。“现在留苏可不容易。上面新出台了政策方针。需通过政治审查,学业成绩,体检等多轮筛选的。”
“你要是有机会,小叔支持你。”何大江把烟头碾灭在砖缝里,粗糙的拇指抚过何雨晴的发顶。
咱家雨晴怕啥?你爸是工人老大哥,你哥在朝鲜战场立过功,你小叔我.他忽然笑了起来,震得喉结上下滚动.你小叔我也街道的人员,咱家没问题的。
小叔,玛琳娜老师今天教我们唱《喀秋莎》。何雨晴忽然扬起了脸,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