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主任,出事了。
3月中,何大江和董怀生,邝春芳带着一支医疗队到了米脂的李家沟,开展防疫工作。
“曹家集那边发生“可疑疫情”,需要我们火速支援。” 祁春芳急冲冲的赶了过来,胸脯剧烈起伏,通知何大江和董怀生,“现在,王建国队长已带应急组赶过去了!”
立刻集合队伍。何大江猛地站起身,他转身对正在分药箱的卫生院小周喊道,小周,带上防疫包,再找老乡借几匹骡子---要挑脚力好的青骡!
何大江知道曹家集,在三十里外的塬上,他刚到李家沟的时候就从老把式嘴里听过它的位置,只是一直没空过去。
同志们!医疗队迅速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集合,何大江站在石头墩子上做动员。最新情况,曹家集那边突发可疑疫情,我们需火速建立临时隔离区,开展流行病学调查。这不是演习,是实战!
何主任,从这达儿去曹家集得翻野猪岭,鹰嘴崖,麻黄峁三架山梁子咧!老支书拄着枣木拐杖挤进人群,俺让村里的民兵队长栓子带你们一起过去,他领路,山道熟,我就放心了!
对咧!何主任,俺们李家沟的人咋能干瞅着不动弹?人群瞬间躁动起来,青壮年们攥紧镢头把子,乡亲们都是朴实的。“俺们也一搭儿过去,搭把手帮衬着!”
何大江望着围上来的青壮和知青们,心头一热又不得不压住情绪。他抬手往下压了压,待人群安静些才开口。
“乡亲们的心意俺们领了,可咱李家沟的防疫网刚织起来。” 何大江心里瞬间就有了决定。“你们就好比是这网上的铁钉子,动不得!”
“再说了,曹家集现在情况不明。” 何大江扫视着人群里跃跃欲试的知青小杨,那娃子前儿还跟着医疗队学配消毒水,这会儿却红了眼眶。“万一有个闪失,咋整?”
大江叔,我不怕!阎解旷突然从人群里挤到前面,背后还背着知青点那杆老套筒,我跟栓子哥熟路,棒梗也在曹家集插队,我能搭把手!
哥,你非去不成?阎解娣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青石板上。
“哥是男人,是知青,护着乡亲们是本分。” 阎解旷粗糙的手掌抹去妹妹脸上的泪,指腹蹭过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再说了,大江叔,祁局长都去,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让解旷跟着去吧。” 老支书看着阎解旷点点头,“这娃子认得草药,实在,能顶事咧。”
“中!” 何大江和董怀生,邝春芳商量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这是医疗队整理汇编的,里头有消毒,隔离的法子。” 董怀生掏出本手写的《防疫手册》,塞给村卫生所的卫生员,“记着,遇着发热的病患,先问接触史再量体温,记在专用本上,字迹要工整。”
“老支书,那口井俺们测过,水位够深,你们接着挖。” 邝春芳和老支书说道,“还有东坡那片旱地,俺们教你们的滴灌法子,要趁着春耕赶紧铺开。俺们走后,您老多费心!”
“祁局长,您心放肚里咧!今儿个俺就招呼后生们把井挖到三丈深,保准水清得能照见人影!” 老支书是连连保证。
哥,路上要听大江叔的话,别逞能!阎解娣追着队伍跑出村口,扯住哥哥的衣角。
阎解旷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放心,哥心里有数。
“何主任,骡子已经套好了。”这个时候,小周抹了把额头的汗,跑了过来向何大江报告。
出发!何大江一挥手。
栓子腰间别着磨得发亮的镰刀,阎解旷背着草药篓子和老套筒,两人走在最前面探路。
医疗队的物资和器械什么的,大件的放在骡子和马背上,何大江的枣红马也驮上了东西。
村口已经站满了送行的乡亲们,老人们拄着拐杖,娃子们举着野花,连平时最腼腆的春妮都塞给邝春芳一个煮鸡蛋。
“何主任,路上垫垫肚子。” 村里的婆姨们端着陶碗追了出来,张婶塞给何大江两个鸡蛋。何大江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从李家沟到曹家集,要翻三架山梁子。” 栓子走在最前面和何大江介绍道,“第一架是野猪岭,坡陡路滑;第二架是鹰嘴崖,得绕过悬崖;第三架是麻黄峁,过了就是曹家集的塬头。”
“野猪岭,传说原来是野猪精的巢穴。” 医疗队好不容易到了野猪岭的脚下,准备歇下脚再走,栓子指着第一道山梁,山雾正从岭间涌起。
“传说从前有头野猪精,每逢春荒便下山糟蹋庄稼。” 栓子说的有模有样的,“后来有位姓李的猎户,带着三支神箭射穿野猪王的心窝,那血溅在岭上,就成了这红褐色的山岩了。”
众人歇了一会,何大江也检查了牲口,绑好了东西。栓子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根木棍探路。忽然,前头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栓子踩断了一截枯枝,惊得树丛里窜出只野兔。
队伍里面的小江吓得往后缩了缩,何大江回头笑道,“别怕,这山梁子上的野物比人少。”
“大家注意一点脚下。” 何大江话音未落,前面的小邹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何大江眼疾手快拽住他臂膀,顺势将人拉回,当心!脚下踩稳了再挪步。
日头爬到头顶的时候,队伍翻过野猪岭。阎解旷从草药篓里掏出野薄荷分给大家,含着能提神,比城里买的清凉油还顶用。
看!那是不是杀野猪王的神箭?小周忽然指着山岩缝隙惊呼。
众人远远的望去,果然见岩缝中嵌着半枚锈迹斑斑的箭头,何大江心里感叹,这三秦大地,历史渊源,地下的东西何其多也!
到了鹰嘴崖,何大江发现很多人走不动了,这肚子也饿了。于是商量了一下,短暂的休息,吃喝点,补充一下体力,这骡子和马也要放松放松的。
董怀生从骡子背的褡裢里掏出硬邦邦的玉米饼子,老支书派来的民兵栓子竟然掏出了一罐子的咸菜,马上成了众人的抢手货。
鹰嘴崖最险的地方是那截断崖,得贴着山壁走。栓子指着对面的路,那松树是鹰嘴崖的神鹰眼。传说是一只金翅神鹰所化成的。
“一会走的时候,手拉手排成纵队。” 何大江现在也担心,这里的环境确实挺险峻的,“栓子打头,我殿后!必要的时候用绳子系腰上。万一有人滑脚,就拽住前面人的腰带!”
行至断崖处,山风呼啸如刀割。邝春芳搀着年长的卫生员,董怀生扶着小周踉跄前行。众人互相拽着衣角,像串移动的铜铃,在山路上缓缓腾挪。
“大家都加把劲!”转过鹰嘴崖,暮色已漫上了麻黄峁。最后一段路是被山洪冲刷出的沟壑,何大江心里直打鼓---天黑了更危险,得赶在日头落山前翻过去。
这草是麻黄峁的魂儿。栓子看到董怀生忽然蹲下身,从草丛中摘起一株麻黄草。
“传说从前有位草药仙子,见山民染疾无药可医,便化作麻黄草,教人用茎枝熬水治伤寒。” 栓子指向山坳间一片绿茸茸的草甸,“如今每逢春日,草甸会开出淡紫的花,很多的麻黄草的!”
山风呼啸着掠过草甸,吹得那片麻黄草摇摇晃晃的。何大江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曹家集灯火,心里默念,再走半里路,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