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过来搭把手!” 厨房里传来大嫂胡玲的吆喝,“这羊肉汤眼瞅着要溢锅啦!”
“姐夫,您坐,我去看看。” 胡建设按住了自己姐夫的肩膀,应了大姐一声,起身往厨房走,路过天井的时候,看见何桢彦和何桢轩哥俩带着胡蒙生蹲在青石板上滚铁环。
小舅舅!何桢彦跑过来拽住胡建设的衣角,他是以姐姐何雨水的口吻在喊人。大街上收破烂的都会吆喝有破烂的卖,您也给我们喊一个好不好?
这小子胆子也大,不怕人。从小哥俩跟着何大江学八卦掌,在胡同里面也是有名的小霸王。
“这有啥难的?”胡建设笑着弯下腰,先捏了捏何桢彦肉乎乎的脸蛋,又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有---破---烂---的---卖---!胡建设直起身子,挺了挺胸脯,突然扯开嗓子喊道。尾音拖得老长,惊得院角的枣树上老家雀一下子飞走了。
“好!”天井里几个孩子立刻拍手欢呼,笑作了一团。
死建设,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吓着孩子们了!连厨房里的胡玲都探出头来笑骂道。
正午的时候,前院支起两张八仙桌。男人们围坐一桌推杯换盏,女人们带着孩子坐另一桌。何大清特意开了瓶通州老窖,薛和平忙不迭地斟酒,先给三位长辈满上。
“大江哥,这杯我先敬您!” 胡建设端起酒盅对何大江说。
“建设,你在废品站好好干。” 何大江碰了碰他的酒盅,“我听站长说,你上个月还识破了个倒卖文物的二道贩子?”
“嗨,那都是沈先生教得好。” 胡建设脸都红了,“那贩子拿个假汝窑瓶来换钱,我一看釉色就不对劲,沈先生来了一验,果然是个高仿的!”
“说就是民国的。” 胡建设末了还补充了一句。“那二道贩子还是昌平秦家屯的。”
“秦家屯的?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吧?”何大江开了个玩笑。
大嫂,我们现在隔壁的那个秦淮茹老是找茬?唐芳听到秦家屯,心里不高兴了。“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阴一句阳一句的。”
“别理她。她就是见不得咱们好。” 胡玲冷笑一声,“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贾东旭还是轧钢厂地技术员,着贾家也是风光着呢。如今东旭工伤落了残疾,她倒四处卖惨,背地里却嫌这嫌那的。”
“可不是嘛!” 唐芳也听院子里面的人说起过,“她瞧不上建设收废品的营生,常说收破烂的能有什么出息,却不想自己的工作都是他男人的。”
“这秦淮茹又作什么妖?” 何雨水听到小舅妈这么说,眉头皱了起来。“她当咱们都是聋子不成?还不是看在东旭哥不容易的份上。”
别理她,咱们吃咱们的。何大清摆摆手,他夹了块羊肉放到胡建设碗里,建设,多吃点。你这些年在老家,没少受委屈。
“姐夫,您说这话见外了。” 胡建设眼眶一热,“我和唐芳投奔您,您把房子让给我们住,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何大清夹了口凉拌白菜,眯眼咂摸酒香,“建设啊,你刚来那会儿瘦得跟个麻杆儿似的,现在可算养出肉来了。”
“多亏大江哥,给我找这铁饭碗的工作,现在走街串巷的,腰板都直溜。” 胡建设摸了摸结实的胳膊咧嘴笑道。
大嫂胡玲在隔壁桌子听到兄弟的话,眼眶都红了。
要说何大清对这个小舅子真的没话说,没想到自己二婚嫁了何大清,原来只想自己和闺女有热乎饭吃,现在不光自己过得很好,连老家的兄弟都沾光了。
“我觉得,建设现在在收购站上班就挺好。” 唐芳反正挺高兴。“上班有蓝布工作服穿,收购站还给配了一辆三轮车,有啥不满足的?”
“工作服,三轮车,秤和白底红字的招牌是站里统一的配置。” 胡建设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我现在的单位是‘东城区物资回收站第三分站’---现在收废品的行业,也叫物资回收,是属于街道集体所有制企业。”
“我们站里有正副站长,会计,仓库保管员,我这走街串巷的就是普通员工。” 胡建设摸了摸身上的工作服,很是自豪。“俺们回收站也是有固定门脸的,整点上下班的,看我的工作服!”
“他舅和他舅妈的心态就是好,我喜欢这样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知足。”张巧云笑着和大嫂说道,“老四九城人都好面子,不愿意干这个收废品的营生,嫌太丢面了,特别是年轻人。”
“胡同里面的人,觉得走街串巷的那种不正经的收破烂的人心黑,会缺斤短两的。” 唐芳正在给儿子挑鱼刺,抬头说道,“哪像建设,实诚着呢!”
“这个倒是的。”胡玲也赞同。“国营单位最起码不会缺斤短两的,大多数家里有点废书本,报纸,废铜烂铁的,都直接送废品站或者卖给建设这样的人。”
“上回这两小子把家里的牙膏皮,鸡内金,还有喝酒的玻璃瓶子都给换了。”张巧云看着自己的俩儿子。“卖了七毛钱,哥俩还买了新文具。”
“不是,买文具了啊?” 何大江一想不对啊。“老二回来说,不是学校组织孩子收废品,当学雷锋班费的吗?”
“班费交过了。”也是这两小子说漏了嘴,是大茂哥给教的,具体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我见过大栅栏那边有个孩子,见着碎瓷片都当宝贝收着。” 胡建设走街串巷的,现在也是见多识广了,“说不定里面将来就能出个人物?”
“50年代收废品的,大多数都是走街串巷挑担子的。” 何大清点上烟,想起了往事。“吆喝着‘破烂儿---换洋火’,随便拿点儿破铺褫儿给他,就能换一两盒火柴。那会儿的火柴好使,在鞋底上一擦就着了!”
“现在可不同了,你们这身行头,比当年走街串巷的那可是气派多喽!” 何大清指了指胡建设的蓝布工作服。
“小舅舅,我听人闲聊,说这个行当里面有捡漏和打眼一说?”薛和平小声的问道。“那破四旧砸剩下的旧家具里,可别藏着什么宝贝?”
“可不敢胡说!如今谁敢沾那些个‘四旧’东西?” 胡建设手一抖险些碰翻酒杯,连忙摆手说道,“前儿个,就西城那有个老头儿,家里有对青花瓷瓶,被人当众砸了个稀碎,咱这铁饭碗,国营单位的人,可不敢沾‘四旧’的边儿!。”
“要说捡漏,那都是旧时候的闲话了。”何大清吐了个烟圈,“年轻的时候,我见过个古董商蹲在琉璃厂墙根儿,拿粮食换了个缺了耳朵的钧窑盘。那会儿谁不说他疯了?可后来王先生说那是真品,值老鼻子钱了!”
“可现在谁敢学他?”唐芳给儿子夹了块红烧肉,“就咱四合院老阎家,听说家里的线装书都得连夜烧了,说是怕惹祸上身,阎老师一边烧一边哭。”
“上回我在鼓楼那边收废品,一个穿灰布褂子的老头儿,一块玉佩,还刻着‘乾隆年制’的款。” 胡建设忽然想起什么,“老头儿说这玉佩是祖传的,央求我偷偷收下。”
“后来呢?”众人齐齐伸长了脖子。
“我能收吗?”胡建设苦笑着摇头。“我指了指身上的蓝布工作服,说这是国营单位的制服,一举一动都代表集体。”
“那老头儿听罢愣了半响,最后把玉佩往青砖地上一摔!” 胡建设是忍不住的叹息。“老头儿哭着说什么的‘宁可碎玉,也不愿它落到某某人手里’。”
“要我说,这‘打眼’和‘捡漏’都是命。” 何大江端起酒盅抿了口,“这收废品也好,捡漏也罢,最要紧的是心正。就像建设说的,国营单位的人得守规矩。那玉佩就算真值钱,咱也不能为它坏了名声不是?”
“大江说得在理。”胡玲夹了口凉拌白菜,“如今这年月,能有个热乎饭吃、有个稳当工作,比啥都强!”
“啥古董宝贝?我看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唐芳看着儿子啃红烧肉,眼里满是温柔,“要我说啊,还不如建设这身蓝布工作服来的实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