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红笔塞回包里，围挡上的斜线在路灯下几乎看不见了。他没回头，脚步也没停。手机震了一下，是赵宇发来的消息：“小陈，在哪呢？有个好项目，稳赚不赔，就等你点头。”
他站在人行道边，车流从身前掠过，映着广告牌的光。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两秒，回了个“在回学校的路上”，然后把手机倒扣进包里。
半小时后，他推开星耀文化公司会议室的门。赵宇已经坐在长桌那头，衬衫第三颗扣子绷得发亮，手里捏着一支金笔，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合同封面。
“来啦！”赵宇抬头，脸上的笑像是提前十分钟调试好的，“坐坐坐，就等你了。”
陈砚舟拉开椅子坐下，背包放腿上，没急着接话。他记得上次赵宇这么热情，是在文化体验馆方案刚落地时，对方一边拍他肩膀一边说“兄弟之间不谈钱”，结果结款拖了四个月，最后还是靠系统提示才查出发票被卡在财务流程里。
“这次是什么项目？”他问。
“智慧餐饮连锁。”赵宇把合同推过来，封面上印着“校园轻食+智能取餐柜”的字样，底下还画了个机器人端盘子的插图，“主打大学生市场，首期五家店，全在江川大学、理工大、师大这几个热门校区。风投那边已经有两家递了意向书，就差个联合发起人。”
陈砚舟翻开第一页，项目背景写得漂亮：消费升级、健康饮食、无人零售风口……翻到股权结构，自己占15%，出资二十万。
“回报呢？”他抬眼。
“三个月回本，六个月翻倍。”赵宇咧嘴，“你知道现在学生多能吃？一份沙拉卖二十八，成本不到八块。再加上智能柜省人工，利润率压都压不住。”
陈砚舟没笑。他想起昨天王启明在研讨会上说的话——“数字可以美化，但电表不会撒谎”。于是他合上合同，语气平静：“我能看看补充协议吗？”
赵宇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哈哈一笑：“哎哟，你还真较真啊！行，给你看，透明嘛！”
助理很快送来附件三，《股东补充协议》。陈砚舟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扫过条款。
就在视线落在第七条时，系统界面无声弹出：
【检测到高风险条款，是否启用“风险评估”技能卡？】
他默许。
视野瞬间像被调亮了一层，几行字自动泛起淡蓝光晕：
“若首年门店拓展未达8家，则少数股东需按投前估值回购主要股东所持股份。”
他盯着这句，心跳慢了半拍。
这不是投资，是保底借贷。自己要是签了字，等于拿二十万给人当信用背书。项目成了，赵宇拿大头；项目黄了，自己赔钱走人。
他轻轻合上文件，放在桌上。
“赵哥，”他说，“这个对赌机制，不太适合我现在的节奏。”
赵宇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什么意思？怕风险？”
“不是怕。”陈砚舟看着他，“是觉得商业不该像赌博，赢了拿钱，输了背债。咱们之前合作，靠的是判断力，不是赌命。”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窗外有辆吊车缓缓移动，影子扫过玻璃墙。
赵宇忽然笑了，声音却冷了下来：“你小子现在认识王启明了，又跟孙浩搭上线，是不是觉得我不懂规矩？”
“我没这个意思。”陈砚舟摇头，“我只是不想让‘兄弟’变成‘债主’。”
赵宇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一下：“那你当初找我借资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文化广场项目、供应商名单、协会引荐——哪次不是我帮你扛着？现在翅膀硬了，嫌我土？嫌我粗？”
陈砚舟没动，也没辩解。他知道赵宇不是气他拒绝，而是气他看穿了。
“你要是觉得我欠你人情，我可以还。”他说，“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还？”赵宇冷笑，“怎么还？写诗卖果汁？还是蹲配电房抄电表？”
这句话像刀片划过纸面，刺耳又精准。
陈砚舟终于站起身，把合同原样推回去。“项目本身没问题，模式也说得通。但这份协议，等于让我一个人扛所有下行风险。我不玩这种局。”
赵宇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份合同，手指在封面上来回摩挲，像是在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走出会议室，陈砚舟深吸了一口外面略带寒意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赵宇的对话，每一个细节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他知道，这次的拒绝可能会让他失去一些所谓的‘机会’，但他更清楚，如果踏入那个看似诱人实则危险的陷阱，他可能会失去更多。他想起王启明的话，商业不该是赌博，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赌局中的一颗棋子。想到这里，他的脚步更加坚定，朝着电梯口走去。
陈砚舟背上包，拉开会议室门。
“你走得了今天，”赵宇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你猜，为什么这个项目非得找个大学生牵头？”
陈砚舟脚步一顿。
“因为监管查得严，学生创业有补贴，还能申请低息贷款。听着是不是跟你这项目挺像？”
陈砚舟没答。但他心里已经连上了线——赵宇推这个项目的时间，正好是吴振海开始大规模拿地之后。
“他需要有人在高校圈造势。”赵宇低声说，“我不是设局，是带你上桌。你不接，自然有人接。到时候，赔钱的是别人，赚钱的还是他们。”
陈砚舟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那也得看谁出的筹码。”
说完，他转身离开。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打开笔记本，翻到“赵宇”那页。过去三次合作的记录清晰排列，旁边是他用红笔标注的细节：第一次让步时重复叫了七声“兄弟”；第二次交换资源前，刻意提起父亲工地受伤的事；第三次引荐协会成员，是在他刚帮赵宇拿下文化广场设计案之后。
每一次，都在他最有价值的时候，抛出一个看似慷慨的橄榄枝。
他掏出红笔，在空白处写下新一行字：
“赵宇项目 → 对赌陷阱 → 动机存疑”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背后推手：吴振海？”
走出大楼时，天已经黑透。街对面的写字楼亮着整片灯光，星耀文化的招牌在夜色里闪着蓝光，像一块电子墓碑。
他抬头看了几秒，忽然想起赵宇刚才那句话——“你猜，为什么非得找个大学生牵头？”
他停下脚步，从包里抽出一张A4纸。那是刚才悄悄用手机拍下的合同附件照片，打印出来还带着微微热感。
翻到财务预测表，他盯着“单店月均流水预估”那一栏。五家店，平均每家六万，合计三十万。看起来合理。
但他记得王启明提过南湖新城的数据——宣称招商八成，实际客流三成。如果赵宇这里也按理想状态测算，而真实运营只有五成热度呢？
他拿出蓝笔，在纸上快速演算。
租金、人力、食材、设备折旧、平台抽成……再算上推广费用和备用金。
就算每天卖出三百份餐，每份毛利十五元，半年内也很难覆盖成本。更别说还要承担智能柜的维护和故障损耗。
除非——
有人在后台补贴亏损。
比如，某个急于打造“智慧社区”样板工程的地产商。
他忽然明白了。这根本不是餐饮项目，是数据包装工程。用学生消费场景制造“高科技轻食连锁火爆”的假象，再把这些“成功案例”塞进地产项目的招商宣传册里。
他收起纸张，塞进笔记本夹层。
路过一家便利店，他顺手买了瓶水。玻璃门映出他的影子，肩上的包带有点歪，牛仔外套袖口磨得发白。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有点凉。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悦的消息：
“你让周强去查的那几家供应商，账面上都正常。但我从税务公示里扒到了点东西——其中两家去年变更过实际控制人，新法人名字不一样，但注册地址和电话完全一致。而且……”
消息停在这里。
他等了几秒，又一条跳出来：
“这两家公司，三个月前都收到了一笔来自‘海川咨询’的转账，金额刚好够覆盖赵宇项目首期装修预算的一半。”
陈砚舟盯着屏幕，手指慢慢收紧。
海川咨询。
他记得这个名字。吴振海名下七家空壳公司之一，专门用来走账和洗票。
他正要回复，手机又响了。
是周强。
“砚哥！我刚从体校那边回来，碰上赵宇的司机了。他跟我说，赵总今天下午打了三个电话，都在问‘那个大学生到底有没有签字’。”
陈砚舟眸光微动，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心里暗自思忖着赵宇此举背后的深意，表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辛苦你了。”司机见他神色平静，倒也松了口气，匆匆驾车离去。
他正要挂断电话，周强又补了一句：“对了，那司机走的时候嘀咕了一句——‘签了就好，不然上面催得紧’。”
陈砚舟握着手机，站在便利店门口，灯光照在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忽然笑了笑。
笑完，他低头打字：
“告诉司机，我不仅没签，还把合同拍下来了。”
发完，他抬头看向马路对面。
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星耀大厦的地下出口，车牌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
车窗摇下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把烟头弹进了路边的积水里。
水花溅起，打湿了他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