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车灯刚熄,陈砚舟已经坐在了会议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没脱外套,双肩包放在腿边,拉链半开,蓝笔夹在指间轻轻转着。距离上一场会议结束还不到八小时,可桌面上那份加急打印的《投资协议补充条款》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门推开时,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深灰西装的年轻人。那人走路很轻,坐下的时候腰背挺直,像根绷紧的弦。陈砚舟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蓝笔塞进包里,换出平板。
“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一件事。”老者开门见山,声音压得低,“综合体项目必须保留至少三成高端商业面积——这是底线。”
会议室安静下来。有人低头看文件,有人悄悄抬头瞄陈砚舟。
“理由?”陈砚舟问,语气像是在确认天气。
“品牌调性。”老者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戒指,“我们投的是‘标杆项目’,不是菜市场。”
陈砚舟点点头,没反驳。他点开平板,投影切换。屏幕上出现一段剪辑好的监控画面:一家高档商场的奢侈品走廊,灯光冷白,地面反光。时间戳显示是上周三晚七点整。
视频放了六分钟。期间,两名顾客走过,其中一人停下整理鞋带,另一人是保洁员,在擦玻璃。
“这是我们合作方旗下商场的数据片段。”陈砚舟说,“同一时段,亲子区排队长度超过二十米,热力图峰值出现在儿童乐园入口。而您要求保留的高端区,坪效仅为设计预估的38%。”
老者没说话,手指还在转戒指。
陈砚舟心中早有准备,他深知数据是最有力的武器,但也要巧妙运用,避免激起老者的逆反心理;此刻他静静等待对方情绪沉淀,同时留意着那位年轻人的反应——那双原本低垂的眼睛正悄然抬起,目光聚焦在热力图的边缘区域,仿佛在比对什么。
“如果硬性保留三成高端面积,意味着每平方米要多摊三万七的成本。这些钱,要么从施工预算里抠,要么由我们追加注资——您希望怎么选?”
坐在老者身边的年轻人忽然动了一下。他一直盯着手机,这时却抬起了头,眼神有点发烫。
陈砚舟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变化,心中暗自推演:这并非单纯的震惊,而是认知被颠覆后的震动——他知道,自己的数据攻势已经开始奏效。
陈砚舟继续:“顺便提一句,”他说,“我们和国际设计团队对接后,接下来半年会开放三个海外实习岗位,优先考虑数据分析背景的候选人。第一个名额,可能会去艾米丽女士在新加坡的事务所轮岗。”
年轻人的喉结动了动。
陈砚舟看着他:“适合对城市空间利用率有研究的人。”
老者终于开口:“沈知远,你怎么看?”
原来姓沈,陈砚舟记下了。
沈知远迟疑一秒:“我……觉得数据值得参考。”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老者皱眉:“你还记得你爷爷当初为什么送你出国?不就是想让你懂‘格局’?现在倒好,一张热力图就把你说服了?”
“我不是被说服。”沈知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我是觉得……如果我们坚持做没人去的高端区,才是真的没格局。”
会议室里有人差点笑出声。
老者脸色沉了下来,但没再说话。他盯着陈砚舟,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
“协议可以再议。”他最终吐出这句话,然后站起身,“秘书下午会来取修改意见。”
会议散得很快。人走光后,沈知远没马上离开。他在门口站了两秒,又折回来。
“那个实习机会……”他问,“真的能申请?”
“当然。”陈砚舟打开邮箱,“三天内我会把项目资料包发你。如果你有兴趣,还可以列席下周的运营会——附件里写了,新协议加了这条。”
沈知远愣了一下:“你知道我会去?”
“不知道。”陈砚舟笑了笑,“但我猜你会想搞明白,到底是热力图重要,还是翡翠戒指重要。”
沈知远嘴角抽了抽,像是憋着笑。最后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办公室恢复安静。陈砚舟靠在椅背上,掏出笔记本,蓝笔落在纸上:
沈知远 → 潜在盟友,可用数据撬动,忌用情感绑架
他刚划完线,手机震了一下。系统界面弹出:
【任务完成:投资方内部关系梳理(1\/1)】
【奖励发放:财富值+,技能卡“初级风险预判”x1,人脉资源“江川市规划局备案顾问”x1】
他扫了一眼,关掉界面。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半小时后,秘书亲自送来一份修订协议。陈砚舟当着她的面翻开,重点看了第三条补充条款。
原句“强制保留不少于30%高端商业面积”已被删除,替换为:“业态分布应根据试运营阶段客流数据动态调整,首次评估节点为开业后第四十五日。”
附件新增一条备注:沈知远将列席后续运营会议。
他合上文件,蓝笔在关键处画了圈。
“可以了。”他对秘书说,“辛苦跑一趟。”
秘书点头离开。门关上前,她回头说了句:“老爷子刚才打电话问进度,我只说‘按流程处理’。”
陈砚舟没应声,只是把协议放进文件夹,顺手塞进双肩包。包里的红笔还沾着昨夜签合同留下的墨渍,但他没管。
他打开电脑,调出明天竞标会要用的ppt。首页标题还没改,仍写着“大众消费导向型城市综合体方案”。
鼠标停在“保存”按钮上,他犹豫了一秒,点击另存为。
新文件名:
V2.1 - 动态业态模型(含沈知远权限说明)
刚存好,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陈总,听说你们的投资协议有点小变动?”
是吴振海的人。
陈砚舟没急着回应。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沓打印纸——那是昨晚拓展基地篝火会上,每个人写下的“最怕的事”。老李写的是“孩子等不起”,策划女生写的是“方案被毙后失业”。
他把这些纸折好,放进包里,盖在协议上面。
“变动?”他对着电话笑了一声,“没有变动,只有优化。我们只是把原本空着的区域,留给真正愿意添柴的人。”
对方沉默两秒:“话别说得太满。”
“我不说满话。”陈砚舟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拿起蓝笔,在本子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信任的本质,是让对手也觉得你讲道理
写下这句话时,他脑海中闪过沈知远低头看手的那一瞬间——那不是怯懦,而是一种压抑已久的判断终于找到出口的克制。他知道,真正的转折点不是协议修改,而是那个年轻人抬起头的那一刻。
写完,他抬眼看向窗外。远处一栋写字楼的灯光突然灭了一片,只剩下几扇窗还亮着,像被咬了一口的饼干。
电话那头还在说话:“你们那个沈家小子,真靠得住?他爸当年可是为了五万块……”
陈砚舟打断:“您要是真了解沈家,就不会拿这种旧账当筹码。”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而且,现在的问题不是谁靠不靠得住——”
“而是谁先撑不住。”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扣在桌上。屏幕朝下,像埋了颗没引爆的雷。
包里的蓝笔不知怎的滑了出来,滚到桌角。他弯腰去捡,指尖碰到笔身时,发现上面多了道细痕——大概是昨夜签合同太用力,外壳裂了。
他没扔,吹了口气,夹回耳朵上。
电脑右下角弹出提醒:
明日竞标会材料提交截止时间:上午九点整
他点开邮件客户端,准备发送最终版方案。光标在收件人栏停顿片刻,删掉了赵宇的名字,加上了沈知远的邮箱。
敲下发送键的瞬间,办公室灯闪了一下。
陈砚舟抬头,看见天花板角落的感应器红灯短暂亮起,随即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