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把公告栏上的便签纸映出一层浅黄,陈砚舟刚合上笔记本,李国强就凑过来低声问:“签字真没问题?这可是白纸黑字。”
“怕他们不签。”陈砚舟从包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封面上写着《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共建意向书》,边角还贴了张便利贴,“你昨天不是说结构不影响吗?那就按这个来。”
张慧站在旁边,手里捏着平板,屏幕显示着建材供应商的确认消息。她抬头看了眼陆续走进活动室的居民,小声提醒:“灰夹克大叔来了,后面跟着老太太和格子衫青年,气氛看着还行。”
“行不行,看接下来十分钟。”陈砚舟把文件摊在桌上,自己没坐,而是退后半步,让出主位。
灰夹克大叔一进门就盯着那文件看了两秒,然后直奔主题:“我说话算数,既然参与了讨论,就得看到底有没有诚意。没有书面东西,明天我照样带头堵门。”
“有。”陈砚舟点头,翻开第一页,“六条承诺:功能分区明细、开放时间早七到晚九、产权归全体业主、运营由居委会负责、我们承担前三年维护费,最后一项——监督机制透明化,随时接受抽查。”
他顿了顿,拿起笔:“我先签。”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陈砚舟写下名字,递向桌前几位代表。灰夹克大叔接过笔,盯着签名栏看了三秒,重重签下自己的名字。老太太扶了扶眼镜,也跟着签了,手有点抖,但一笔一画写得很慢很稳。格子衫青年倒是干脆,接过笔直接龙飞凤舞地一划:“反正都签了,我也算一个。”
六个人签完,房间里的空气像是松了一寸。
李国强悄悄松了口气,正要收文件,格子衫青年突然掏出手机,点开朋友圈,念了一句:“‘签了也没用,改天公司换人,谁认这破纸?’——这是我半小时前发的,你们可以看看。”
没人说话。
张慧皱眉想反驳,陈砚舟却摆了摆手。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而坚定。拨通财务电话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却不容置疑:“财务吗?立即划拨五十万到第三方监管账户,用途标注‘老年活动中心维护准备金’,务必尽快完成,这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不到两分钟,转账截图发了过来。陈砚舟连上便携投影仪,画面投在墙上:金额、账号、备注清清楚楚。
“钱在这儿。”他关掉投影,语气没高也没低,“合同在这儿。如果哪天我不做了,这笔钱退不走,只能用于这个中心。”
现场静了几秒。
老太太慢慢把手里的便签纸贴到了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正是那天她写的“防滑垫建议”。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纸角,像是在确认它贴牢了。
格子衫青年低头删掉了那条朋友圈,又默默发了新的动态:“一楼开始项目,这次好像真想好好干。”配图是那张被风刮落又被捡起的便签纸,上面写着“wi-Fi名字建议:夕阳红冲浪专线”。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十几个没参加会的居民围在工地门口,手里还举着旧横幅,喊着“没商量就不算数!”
陈砚舟拎起文件袋就往外走。
李国强赶紧跟上:“要不要叫保安?”
“不用。”陈砚舟摇头,“他们要的是知情权,不是对峙。”
他走到人群前,把签字版意向书展开:“这是六位代表签的协议,每一条都列明了责任和权利。你们可以看,可以质疑,也可以推选两名新代表加入监督小组,条款一样有效。”
有人冷笑:“谁知道你们背地里答应了啥好处?”
灰夹克大叔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到陈砚舟旁边,声音不小:“我签了字,我认这个协议!大家要是不信,可以去看账、看合同!我第一个报名当监督员!”
人群安静了一瞬。
接着,一个穿蓝布衫的大妈嘀咕:“老张都认了……那咱们也别光堵着,先看看再说。”
横幅被人悄悄卷了起来。
格子衫青年骑上共享单车,回头拍了张照片发进业主群:“复工了。”
工地门口的围挡开始拆除,吊车缓缓升起钢架,金属连接处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张慧拿着物料清单站在施工区边缘,对照着建材进场记录。李国强指挥工人把防滑地砖堆放在指定区域,抬头看见陈砚舟还站在原地,忍不住走过去:“你还杵这儿干嘛?事儿都办完了。”
“没完。”陈砚舟看着远处一位拄拐的老大爷正慢慢走近公告栏,伸手摸了摸那句“血压计和象棋,我们包了”,笑了下,“现在才刚开始。”
老太太拉着邻居走过来说:“我家老头听说周三能测血压,今早多吃了半碗粥。”
“挺好。”陈砚舟点头,“胃口好,日子才长。”
李国强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wi-Fi名字,真用‘夕阳红冲浪专线’?”
“用。”陈砚舟说,“再加个欢迎语:‘欢迎登录,网速可能慢,但心跳不能停。’”
张慧差点笑出声:“你这是搞建设还是开脱口秀?”
“一样。”陈砚舟把笔记本收回包里,蓝笔拧好塞进内袋,红笔留在外侧口袋,“让大家愿意来,比什么都重要。”
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工地亮起了第一排照明灯。电焊的火花在半空中一闪,像一颗提前掉落的星子。
陈砚舟站在入口处,袖口沾着一点纸屑和晨露干后的痕迹。风吹起来,牛仔外套的下摆轻轻晃动。
张慧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居民群里刚有人说,希望中心开个读书角,放点诗集。”
“放。”陈砚舟接过杯子,吹了口气,“再加几本《博弈论》,说不定有人感兴趣。”
“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李国强狐疑地看着他。
“没有。”陈砚舟笑了笑,“就是觉得,下棋的人多了,自然就想赢。想赢的人多了,就会琢磨规则。”
他低头喝了口茶,热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刚好。
远处,健康角的第一批设备运到了,工人正从货车上往下搬电子血压计。一个年轻小伙一边卸货一边大声问:“师傅,这玩意儿准不准啊?我奶奶可挑剔了!”
“准!”另一个工人回,“开发商亲自盯的,说是他未来丈母娘要用!”
全场哄笑。
陈砚舟没笑,但眼角微微松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眼施工进度牌,原本写着“暂停”的磁贴已经被换成“正常推进”。日期翻到了第二天,风把一张新的便签吹到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上面写着:“希望夏天有风扇,冬天有暖炉,最好还能放电影。”
他翻过纸背面,用红笔写下一行字:“加装投影仪,片单由居民投票决定。”
然后转身走向办公室板房,门框上挂着一块临时牌子,写着“项目指挥部”。他推门进去,顺手把便签钉在意见墙最上方。
屋里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各项进度节点。他在“老年活动中心”那一栏画了个勾,又在下面补了一句:
“民心不是争来的,是陪着一点点搭出来的。”
门外,吊车臂缓缓转动,第一节钢梁被稳稳吊起,对准预埋件。
金属与金属接触的瞬间,发出沉闷而清晰的一声——
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