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手机从床头柜上拿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赵宇那条未读消息还在角落安静躺着。他没点开,只是顺手调成静音,放回原处。
桌上的笔记本摊开着,蓝笔在纸上划出三行字:查议题、调言论、整案例。旁边贴着一张超市小票,背面是老王巡逻路线的草图。他盯着那张小票看了两秒,伸手撕下来,夹进文件夹里。
录音笔插上电脑,他按下播放键。自己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去年冬天,有个老人每天搬个小板凳,坐在还没完工的儿童区门口。”
他停下,重播一遍,又按了暂停。
窗外传来自行车撞栏杆的响动,接着是一串笑声。他没抬头,只把耳机摘下,打开文档,敲下第一段标题——《一块地如何变成一个家》。
两个小时后,李国强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行字。
“你真打算这么讲?”他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水汽往上冒,“台下坐的可是地产圈的老狐狸,不是社区居委会大妈。”
“他们也是人。”陈砚舟转过椅子,“而且最近三个月,江川市新生儿出生率涨了百分之八,养老机构排队人数翻倍。这些人要的不只是房子,是能住下去的理由。”
李国强挠头:“可你说这些,不怕被说成煽情?”
“数据不会煽情。”陈砚舟点开表格,“老年活动中心使用率提升四成,儿童滑梯日均使用七十六次,路灯修复后夜间投诉归零。我们不是编故事,是把结果摆出来。”
张慧进门的时候正听见这句,她把手里的U盘往桌上一拍:“我刚整理完宣传预稿,媒体那边反馈说‘人文牌’好打,但得控制尺度,别让他们觉得咱们在卖惨。”
“没人想卖惨。”陈砚舟递过一份打印件,“你看这段——保洁阿姨凌晨六点扫落叶,是因为有居民遛狗不牵绳。我们改了垃圾投放点,加了宠物便袋箱,一周后乱扔率降了七十。这不是温情,是效率。”
张慧翻了几页,眉头松了些:“要是吴振海当场问‘这种模式能不能复制’,你怎么答?”
“当然能。”陈砚舟早有准备,“成本压不低,是因为我们在绿化上多花了两百万。但换来的是住户满意度九十八,退房率不到百分之一。这笔账,长期看不亏。”
林悦来得最晚,背着帆布包,手里拎着一杯凉透的豆浆。她坐下没说话,先翻了一遍材料,然后抬头:“开头太硬。你不能一上来就甩数据,得让人愿意听下去。”
“那怎么开?”
“你见过凌晨六点扫落叶的保洁阿姨吗?”她看着他,“就这么问。一句话,就把人拉进场景里。后面再接数据,才有分量。”
陈砚舟点头,在文档第一行删掉原标题,重新输入这句话。
四个人围坐在宿舍书桌前,一台笔记本投影到墙上。ppt一页页翻过,从地块现状到施工冲突,再到居民互动细节。每放一段,就停下来讨论要不要留。
“这个视频片段呢?”张慧调出一段手机拍摄的画面——雨夜里,几个业主自发拿着手电帮工人检查排水口。
“用。”陈砚舟说,“但剪掉他们喊‘加油’的部分。我们要的是真实,不是鼓劲。”
李国强突然举手:“等等,安保安排我得再确认一遍。论坛那天,我让老徐带两个兄弟进场,穿便衣,站后排。万一有人起哄,他们能第一时间控场。”
“别搞得太紧张。”陈砚舟提醒,“咱们不是去打架。”
“可吴振海那种人,保不准带人刷屏。”李国强冷笑,“上次他项目开盘,现场水军一人发五百,统一口径说‘性价比之王’。”
林悦插话:“那我们就更得把逻辑讲清楚。比如为什么宁愿少建两排车位,也要留出亲子步道?因为数据显示,家庭用户停留时长和公共空间利用率正相关。这不是情怀,是商业判断。”
张慧眼睛一亮:“对!我们可以强调‘用户黏性’这个词。听起来就很专业,又能带出人文内容。”
“那就定这条主线。”陈砚舟合上电脑,“用三个普通人故事撑起整个演讲:老人、孩子、邻居。每个故事后面跟一句结论,比如‘安全不是标准,是习惯’‘便利不是设计,是回应’。”
李国强嘀咕:“听着像广告语。”
“可人们记得住。”林悦笑,“比你说‘综合容积率优化方案’强多了。”
众人笑起来,气氛松了些。
临走前,张慧把U盘拔下来递给他:“我已经把核心素材打包好了,随时可以发给协会备案。不过建议你明天上午再发,避开今晚流量高峰,防止被截稿。”
“行。”陈砚舟收下,“辛苦你们了。”
人都走后,宿舍重新安静下来。他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附件是刚命名的pdF文件——《一块地如何变成一个家》。
光标在正文框闪动,他输入发送时间:明日七点整。
手机震动了一下。这次是短信提示,来自银行——账户入账八千元,备注“场地协调费结算”。
他看了一眼,锁屏。
回头继续看文档,发现结尾部分还是不够有力。前面层层推进,到最后却像踩了刹车。
他抽出红笔,在最后一页画了个大叉。
林悦说得对,不能只讲做了什么,得让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删掉最后一段,重新写: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在一块普通宅地上花这么多心思。我说,因为这里不是图纸上的编号,是有人会在这里醒来、吃饭、吵架、和好的地方。当一个孩子学会自己倒垃圾,当一对夫妻愿意在楼下多走十步去散步,当地产商不再只盯着去化率——这块地,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写完,读了一遍,又删掉“活了过来”四个字,改成:“才算真正成了家。”
合上电脑,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庆功宴的照片上。人群笑作一团,老王举杯,周强搂着李国强,林悦低头笑,赵宇端着塑料杯朝镜头比耶。
他自己站在灯影边缘,手里握着半杯啤酒。
他伸手将照片往下压了压,指尖碰到相框边缘,忽然想起什么,又打开文档,在附录页加上一行小字:
“所有案例均可提供原始记录、监控片段及住户访谈授权书。”
这是防备,也是底气。
手机再次震动。赵宇的消息终于被点亮。
“论坛名单刚出来,吴振海排你后面发言。他申请加时五分钟,理由是‘补充行业展望’。”
陈砚舟盯着那句话看了几秒,嘴角微微下沉。
他没回,也没关手机。
而是打开录音笔,按下录制键,清了清嗓子,开始试讲:
“你见过凌晨六点扫落叶的保洁阿姨吗?”
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窗外夜色浓重,楼道尽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远处食堂收摊的推车碾过减速带,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继续念着,一句一句,像在打磨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最后一个字落下,房间里陷入短暂寂静。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二十三点四十七分。
他伸手去点鼠标,准备再听一遍录音。
手指刚碰上触板——
手机屏幕猛地亮起,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