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苍茫,风卷残雪。高行周披一身败色,自小院踉跄而出。雪光映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寒风灌入甲缝,刺得他心如刀割。刚才那书生的一席话仍在耳畔回荡“为昏君而死,遗臭万年”每一个字都似针似刃,扎在他心底。
可他还未来得及回神,忽听远处一声清嘶,震得林鸟惊起。高行周抬头,目光一凝只见一骑红马从松林深处破雪而来,马铃叮当作响,宛如催命之音。
那将军金盔耀日,绿袍猎猎,手执蟠龙金棍,气势逼人。正是赵匡胤。
高行周浑身一震,心头一凉自己的马、自己的银枪,正挂在那红马鞍上!
“我真是老糊涂了!”他心中暗骂,“在这生死未卜之地,还能被一曲琴声迷了魂!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反被他掌在手里。”
怒火灼心,他当即拔剑在手,寒光一闪,喝道:“赵匡胤,小孺子!吃老夫一剑!”
赵匡胤勒马止步,抬棍横挡,只听“当!”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赵匡胤喝道:“且慢动手,高王爷我有几句话要说!”
高行周双目如电,剑尖微颤。
赵匡胤缓缓举棍,声音沉稳而有力:“王爷,你失马失刃,如今两手空空;再拼,只是自取其辱。你若执意死保刘承佑,与天下为敌,那我赵匡胤虽敬你为名将,也不得不斩草除根。可我父赵弘殷曾与你同殿称臣,念旧情,不愿乘人之危。”
他语气渐缓,目光炯然:“王爷,你武艺盖世,忠勇无双,这等人物,若葬身此山,岂不可惜?自古常胜将军能有几人?霸王虽勇,终困乌江;李存孝再猛,亦落得五车争身。你若今日一死,不过添一抔黄土,空留悲名。何不回营三思?若能弃暗投明,天下皆服你;若执迷不悟,他日疆场再见,赵匡胤便不会留情。”
说罢,他抬手一指半山坡。雪雾间,赫然可见那匹花鬃战马与银枪并立,鞍甲无损。
“你的马与兵刃,我未动分毫。你走吧。”
这一刻,四野无声。
风掠松枝,雪花飞旋。高行周的剑在手中微微颤抖,他面上青白交错,心中羞惭似火灼烧。
他终究是战场宿将,懂得胜败之理,也懂得情义之重。赵匡胤这一番话,既饶他性命,又留他颜面。那种光明磊落的气度,令他自愧不如。
“我……老了。”他低声自语,收剑回鞘,一言不发,几步上前,牵过自己的坐骑。战马喷着白气,似也懂主人的羞惭。高行周翻身上马,回望赵匡胤一眼,那目光里混杂着复杂的怒意、钦佩与感慨,终是长叹一声,策马绝尘而去。
赵匡胤目送他离开,轻叹:“英雄所困,不过一念之间。”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山下那片竹篱小院内,一扇窗后正有人静静注视这一切。
郭威。
他藏身在屋内,透过窗纸,将赵匡胤放走高行周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琴声早已停歇,只有炉火微明。郭威的脸色阴晴不定,拳头紧握。
“放虎归山……好心肠啊赵匡胤。”他在心中暗暗冷笑,“你可知这老鹞子翻脸比风还快,日后若再相逢,少不得反噬一口。”
屋中隐士赵普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赵将军非为私恩,而是惜英雄之才。留人一命,胜过杀人一万。”
郭威心中仍不快,但见赵普谈笑自若,心下转念:此人胸怀不凡,方寸之间能定人心,若得此人出山为谋,何愁大业不成?
于是起身拱手:“先生,今日蒙庇护之恩,郭某感激涕零。若愿出山辅佐,我愿以国士相待。”
赵普微微一笑:“将军言重。乱世未靖,时机未到。待我整顿俗务,自会前来相见。”
郭威再三相请,终得其允。
夜风渐起,雪落无声。郭威与赵匡胤告别赵普,踏雪归营。入城后,听闻两军各伤惨重,高行周竟连夜撤兵,去向不明。
黄河封冻,北风如刃。郭威立于河畔,冰面一望无际,天地间白光凛冽,战旗猎猎作响。他心中暗叹:天意如此连黄河也助我成事。
“全军渡河!”他一声令下,鼓角齐鸣,三军如潮。铁骑踏冰,旌旗卷雪,天地震动。赵匡胤居前,策马扬鞭,亲自督阵,沿途布营,严如织网:前营如锋,后营为盾,左右翼环抱,中军为心,阵势依五行,分八卦,号令井然。
黄昏时分,大营灯火连天。将士呼号,马嘶声与号角交织成一片。赵匡胤巡视营阵,神情沉静。那种冷静与自信,使人不由得心生敬意。郭威立于高台,俯视千军,心中生出一股久违的豪气:
“天若无情,怎生出此冻河?天若有意,必佑义师。”
与此同时,封丘城中,战云压顶。刘承佑听得探报,面色惨白。宫灯摇曳,金殿中香烟袅袅,重帘低垂,他蜷坐在龙椅上,双手发抖。那一刻,他再不是皇帝,只是一个被命运逼入死角的少年。
“快闭城门,吊桥扯起,放下闸板!”
他的声音尖利而慌乱。城头军士忙作一团,滚木、灰瓶、石炮齐备,弩箭绷得作响。
而城外却出现了另一幕。百姓惊慌失措,扶老携幼奔向城门。妇人抱子呼号,老者跪地叩门,然而守军冷面拒绝。千门紧闭,箭楼森严。哭喊与风声交织,化为一曲悲怆的挽歌。
郭威立于营前,看着那一幕,沉默良久。他缓缓转头,对赵匡胤道:“昏君不顾百姓,失天失地。我们若再逼迫,只是重蹈暴政。”
赵匡胤抱拳应道:“末将请为百姓开道。”
于是号令传下:“军中严禁扰民,凡投奔者,给粮给水,老幼病弱,皆可入帐。”
军士们纷纷行动,扎帐篷、分干粮、送热粥。雪地间,一支“义军”的旗帜随风猎猎,竟透出一股温暖与正气。
这,就是“吊民伐罪”的真义。
次日,郭威命史彦超、赵匡胤统兵压至壕边,亲自登高,传令城下:
“昏君刘承佑听真!今我义师奉天讨罪,为国除奸。若能开门迎降,保你宗庙安然;若执迷不悟,待城破之日,尸骨无存!”
话音如雷,震彻城楼。
刘承佑立于金殿之上,听到喊声,几乎瘫坐龙椅。他的手指紧抓玉案,关节发白。宫中歌舞声早已绝迹,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惧意。
苏逢吉、李业面色惨白,不敢出声。殿外风吹幡动,似有鬼哭。刘承佑环顾群臣,眼神中尽是绝望与惊慌。
“谁……谁愿出城退敌?”
无人应声。
半晌,一个嘶哑的声音打破寂静:“臣慕容彦超,愿擒郭威,以正国法!”
刘承佑骤然一震,喜极而泣。慕容彦超是他的叔父,刘知远的义弟,昔年同出一门。忠勇之名,早传天下。刘承佑连忙赐金甲宝刀,命他与侯益统军五千,出城迎敌。
夕阳血红。金鼓三声,城门大开,铁甲如流。
然而,战场之上,风雪怒号。赵匡胤一骑当先,棍如飞龙;史彦超随后,刀光破风。短短半个时辰,慕容彦超、侯益皆死于乱军之中,血溅白雪。
夜半,黄门官慌慌跑入金殿,跪地叩头:“启奏万岁两将皆亡!”
刘承佑如被雷击,踉跄后退,撞翻御案。烛火跳动,映出他失魂的面孔。
“众爱卿郭威大军压境,二将阵亡,谁……谁愿再出征?”
群臣噤若寒蝉。殿内只余风声与烛影。
刘承佑喃喃自语:“朕年幼,不懂治国安邦……只求诸卿念先帝旧恩,共谋社稷……”
金殿深处,寒气森森。外头的北风卷着雪花扑打着朱红宫门,鼓角声远远传来,像是天地都在催促末日的来临。殿中灯烛摇曳,烟气袅袅,映出文武百官一张张苍白的面孔。
刘承佑坐在龙椅上,心神不宁。殿内一片沉寂,只有金炉中木炭偶尔“噼啪”作响。文官们面面相觑,低头不语,谁都不肯首先开口。
他猛地抬头,冷声问道:“谁肯出城迎敌?”
无一人应答。
这些人早已心灰意冷他们心里都明白,郭威麾下文有王朴、魏仁甫,武有曹斌、史彦超,又添了个赵匡胤,这支军队气势如虹,非人力可挡。若出战,无异送死。有人心中暗想:与其陪着昏君陪葬,不如让郭威攻破京城,清君侧,杀了苏逢吉、李业,我们也能苟全性命。
刘承佑见群臣噤声,恼羞成怒,目光落在苏逢吉身上,厉声道:“老太师,你看谁可为将出战?”
苏逢吉满头冷汗,手中象牙笏板几乎拿不稳。心里怕极,却又不敢露怯,当即挺身叩奏:“陛下勿忧。京师留守雄兵十万,战将千员,区区郭威,岂能翻天?”
刘承佑面上略松,却紧接着冷笑道:“无人出战,你去好了!”
苏逢吉心头一震,暗暗叫苦,但转念一想,若在众目睽睽下推脱,颜面尽失,连自己府中的权势都不保。于是咬牙跪下,额头抵地,低声说道:“微臣受国恩深重,岂敢惜命?愿带犬子出城迎敌。但愿主公能与臣同心,御驾亲征,以振军威。”
殿内一片哗然。
刘承佑怔住,狐疑地问:“朕御驾亲征?你去杀敌,朕何必出城?”
苏逢吉满脸堆笑,语气谄媚:“陛下乃当世明君,天命所钟。若能效法唐太宗李世民,亲临阵前,不但可振士气,更能令三军感激涕零。主公身先士卒,何愁不胜?”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心机险恶他心想,若胜,自是圣上功高;若败,全军覆没,也不独他一人陪葬。
刘承佑年少气盛,未识军旅之苦,被这几句奉承迷得晕头转向,拍案而起:“好!朕亲征!命挑精兵良将,明日出城!”
苏逢吉叩头称贺,群臣面面相觑,面色惨白。
翌日,天未亮,金殿外已是人声鼎沸。内侍匆忙传旨,满朝文武一律随驾出征,不得推辞,违者立斩。文官们换上盔甲,手无缚鸡之力,却被迫骑上战马,一个个面如死灰。
宫门外的雪,踩成泥浆。号角声起,铁甲闪烁寒光。刘承佑坐在辇上,神情紧张,却又强作镇定。
这时,金殿门后传来一个苍老而急切的声音:“万岁不可出征!”
众人回头,只见皇太后李三娘披着素袍,疾步而来。她鬓发如霜,眼中含泪。
“母后驾到!”刘承佑急忙下榻相迎。
李三娘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声音颤抖:“我儿,郭威兵临城下,诸将皆非其敌。你出征,岂不是送死?你身为君王,应以社稷为重,不可亲临战阵。”
刘承佑低声道:“母后,儿非不惧,只是苏太师说,朕若不出,军心不振……”
李三娘叹息,泪水滚落:“苏逢吉是祸国之贼!他害死史弘肇、王章等忠良,又怂恿你逼反郭威,如今局势至此,还敢哄骗你!我劝你,趁早罢兵,与郭威和好。将李业、苏逢吉交出,以谢天下。如此,或可救这一国生灵。”
七里店外,风卷黄沙,天色阴沉。数万甲士陈列原野,旌旗如林,寒光映日。空气中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仿佛连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刘承佑骑在战马上,身披金甲,面色惨白。自从出金陵以来,他第一次真正看清战争的模样那不是宫中鼓乐的热闹,而是死亡在空气中的阴影。炮声轰鸣,山谷回荡,飞鸟惊散。对面的郭威大军旗帜铺天盖地,刀枪成墙,气势如潮。
郭威高坐在赤马之上,甲胄生辉。左右王朴、史彦超、曹斌、赵匡胤诸将列阵如山。大纛旗中书着四个大字“吊民伐罪”。风卷旗动,那血色的字迹似燃似烫,映得人心发寒。
刘承佑心底一阵发颤,握缰的手微微发抖。他抬眼一望,心中更凉。郭威阵前八面战旗招展:飞龙、飞虎、飞豹、飞熊、飞彪、飞凤、飞蟹、飞螭,旗影猎猎,气势吞云。那旗阵如墙,金戈似海,风声如怒,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身后的文官早已吓得面如纸色,战马在脚下直打转。有人心里暗想:“早知如此,宁愿留在京中当个活鬼,也不来这儿当个死英。”
苏逢吉见势凶心虚,硬着头皮催马上前。盔中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他咬牙大喝:“反贼郭威听真!天子亲征在此,还不早早受缚!”
郭威冷笑一声,手指前方。赵匡胤驱马出阵,蟠龙棍寒光如电,声震四野。
“昏君刘承佑!”赵匡胤一声断喝,声若雷霆,“乱政无道,罔顾生民!今奉义师之命来取你首级!”
苏逢吉怒极反惊,心头直跳:“若早在京中杀了他,哪有今日之祸!”
他咬牙回头,高喊:“哪个敢擒此狂徒!”
“末将索文进在!”
话音未落,一骑军马冲出,尘土飞扬,双手刀光一闪,直奔赵匡胤。
刀风呼啸而至,赵匡胤不闪不避,双臂抡动,蟠龙棍翻腾如龙。两军间骤起一阵金铁暴响,“当当当!”火星四溅。
三招之间,胜负立判。赵匡胤眼神冷厉,身形一沉,棍影化作惊雷。
“去!”
只听“砰!”一声巨响,索文进的腰骨被棍势重击,整个人连人带马抛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还未等他哼出一声,赵匡胤的坐骑已冲到跟前,又是一棍横扫,骨裂声脆响,尘土飞扬,索文进当场气绝。
郭威大笑,扬鞭一指:“擂鼓助威!”
千军齐鼓,战旗狂舞,山川震动,声势若雷。
对面刘承佑被这阵势震得心胆俱裂,面色煞白。苏逢吉脸色铁青,手心全是冷汗。
战鼓如雷,黄沙漫天。天地间的风卷着血腥味,从东到西,卷起漫天尘嚣。七里店外,一场命定之战,正杀到沸点。
赵匡胤手执蟠龙金棍,立于血色之中,浑身铠甲蒙尘,棍锋如龙。先前三阵连胜,士气如虹。他的战马嘶鸣着,在战场上兜转半圈,尘土扬起数丈高。
此时,敌阵中又有一骑猛将拍马而出。那人姓马名成,腰悬双剑,披软甲,眼中凶光毕露。他纵声怒喝,声如裂帛:“赵匡胤!索文进在地狱等你呢!”
两骑相迎,马蹄碎石,风声呼啸。赵匡胤一抬棍,金光破风。马成左手剑护身,右手剑倏然前刺剑光如火,直奔面门,正是“丹凤朝阳”一招。那剑快若流星,寒光几乎割裂空气。
赵匡胤眸中闪过一丝冷芒,手中金棍横挑而出
“当!”
火星四射,金铁相击的震响直入云霄。那一剑竟被生生震飞,马成的右手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只剩左手一剑。
他怒吼一声,咬牙挥剑狂攻,剑影乱舞,寒光闪烁,“刷刷刷”声不绝于耳。赵匡胤冷眼相对,身形微退,腰肢一扭,大棍反手疾扫,一声暴喝:“打!”
棍风呼啸,横扫而至。马成心胆欲裂,急忙低头避让,却不料赵匡胤早有预谋,棍势一转,反手由上而下,一记“鲲鹏展翅”,直劈而落。
“啪!”
沉闷的一声响,棍影重重砸中马成的泥丸宫。鲜血与碎骨飞溅,他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从马鞍上倒翻下去,死不瞑目。那匹战马负着尸体,嘶鸣一声,拖着主人的尸体朝刘承佑的阵地奔去。
赵匡胤策马而立,目光如炬。战场上风声呼号,血与沙交织成灰红色的雾。郭威在后方高坐,远远望见,长叹一声:“好个赵匡胤,真乃吾军之龙也!”
刘承佑那边却吓得魂飞天外,几乎要从马鞍上滑落。苏逢吉更是面若死灰,额头渗汗,心中暗骂:“这赵匡胤……是天降煞星!”
偏偏祸不单行,又有一骑怒马飞出。那人竟未披盔甲,只穿软靠,手中宣花板斧映着血光,正是镇京守备吴坤。此人仗着力大,平日自恃勇武,今日想立功邀赏,当场拍马而出。
“赵匡胤!看斧!”
狂吼声中,大斧破风劈下,风声如雷。赵匡胤看出他来势沉猛,双腿一错,右腿敞裆、左脚点镫,猛拽缰绳,战马侧身一转,斧风从头顶掠过,只差寸许。
两骑分开,尘沙飞扬。赵匡胤金棍一转,反手挂回马侧,右手取弓,左手探入豹皮囊,抽出三支雕翎箭。
“嗡!”
弓如满月,杀气逼人。赵匡胤怒目圆睁,一连三箭破空而出!
第一箭疾奔左眼,第二箭直取咽喉,第三箭指向命门要穴。那吴坤躲避不及,惨叫未出,三箭齐中,鲜血如雨洒下。
赵匡胤拍马逼近,手中金棍高举,冷声道:“少受点罪吧。”
“砰”
棍落声沉,吴坤的脑骨碎裂,当场毙命。赵匡胤长吸一口气,战马立蹄而嘶,披风翻卷,宛若金甲战神。
这一阵,他连破副将牛宏,斩敌四员,威震三军。郭威见之大喜,挥手命鼓,声如惊雷,震撼天地。
刘承佑脸色惨白,几乎要昏厥。
“朕错了……”他喃喃道,“朕不该出征……”
他慌忙招呼皇舅李业:“快传口旨!叫苏逢吉去议降,割地一半,保宗庙!”
李业面如死灰,却明白一切都晚了。苏逢吉更是腿软心乱,哪敢再近赵匡胤?心头转动起另一番算计:“郭威若进京,我早死无葬身。不如献关投降,送女入宫,换得富贵无忧。”
正当他暗自谋划,忽听阵后马铃声急,一将飞驰而至,银甲耀眼,双枪抖动,喊声如雷
“赵匡胤!歇歇贵体,让我史彦超来战!”
赵匡胤勒马回首,只见那人虎目圆睁,杀气冲霄。
战场风卷黄沙,血雾弥天。残阳似血,从破碎的云缝中坠落,把漫天的烟尘映得通红。鼓声早已乱了节奏,杀声从东西两翼回荡到中军,天地间只剩铁与火的碰撞。
苏逢吉在两名儿子苏麟、苏豹的掩护下,踉跄着上前。金甲之下,他的手在颤,眼中满是慌乱。对面史彦超双手抖枪,怒发冲冠,目光如电,一声暴喝如雷霆乍起:“苏逢吉!”
这一声,把乱军惊得一滞。苏逢吉心头一震,强作镇定,勉强咽了口唾沫,硬挤出笑容:“史将军……久违了。”
“久违?”史彦超冷笑,声音像刀子,“我兄长的血还未干!害死史弘肇、史延超全家的,正是你这老贼!我恨不能”他话未说完,怒火已烧到极点,双枪抖起寒光,直取苏逢吉咽喉。
苏麟、苏豹见状,急忙催马上前,一左一右,双刀交错,挡住枪势。苏麟大喊:“史彦超!你且听我父亲一言!”
史彦超双目如血,怒吼道:“说什么?!你们父子狼心狗肺,把持朝纲,卖国害忠,我早恨不得活剐你们,喝你们的血、扒你们的皮,方解我心头之恨!有什么可说的?”
苏逢吉被骂得面如死灰,声音发抖:“史将军,令兄之死……实非老夫所愿。那是圣上昏乱,龙颜无恩,老夫岂敢违旨?老夫也曾为此流泪叹息”
史彦超怒极反笑:“你还敢狡辩?!”
苏逢吉急忙道:“将军息怒!我也是受制于人。儿大不由父,女大不由娘,老夫为刘承佑的岳父,也无从管他。君令如山,老夫敢违?史家冤魂有知,也该明白老夫难处啊!”
史彦超枪头一点,寒光逼人:“胡说!你们翁婿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苏逢吉闭了闭眼,换上一副哀叹的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将军何必执念?与其拼杀,不如息兵罢战,待我劝圣上厚葬令兄,追封官爵,还其名节,也算慰藉英魂。”
史彦超的脸色彻底变了,青筋暴起,怒火几乎烧裂胸膛:“你想用一张嘴,抵一条命?”
苏逢吉叹息一声,换上柔声,暗暗试探:“老夫知道将军忠义无双。其实我心中早厌这昏君,只恨生在乱世。郭元帅乃天命人也,龙眉凤目,禹背汤肩,贵不可言。老夫愿率全家投诚,献出京城,辅佐郭元帅登基为帝也算赎我一生罪过。”
这话一出,四野皆惊。史彦超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枪尖在手中发抖,他厉声道:“**苏逢吉,你真是天下第一贼臣!为了活命,连昏君也要出卖?若有他人胜郭威,你又要反手献他!**你这种人,朝三暮四,弃义忘恩,该死万次!”
怒火中,史彦超猛抖双枪,化作银蛇狂舞,直刺苏逢吉面门。苏逢吉大惊,慌忙摘下腰间金刀去封。火星四溅,刀枪相碰之声震耳欲聋。苏麟、苏豹见父亲被逼得连连后退,怒吼着策马扑上,双刀齐落,刀风如雨,显然要趁乱暗算史彦超。
忽听一声暴喝如雷:“住手!仨打一个,算什么好汉!三老子来了!”
郑子明怒目而至,皂缨枪翻飞如龙,直逼苏氏兄弟。他身披血甲,浑身尘土,怒气腾腾,一枪拦住两人。枪风如电,震得苏豹手臂发麻,苏麟连退三步。
“要打我来陪你们!”郑子明喝声如雷,横枪立马。
一时间,战场上乱作一团。刘承佑的亲卫武将听得喊杀,纷纷冲来救援。郭威阵中曹斌、马全义、张光远、罗延西等人亦飞马出击。刀光棍影、马嘶人喊,天地间成了翻滚的火炉。
史彦超拼死冲阵,直追苏逢吉,怒火焚身;赵匡胤见战机已到,金盔下一双眼冷如寒星。
王朴立于高丘之上,扯开嗓门大喊:“赵将军昏君刘承佑就在前队!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赵匡胤双手抖缰,金棍高举,战马一声长嘶,四蹄腾空,似一道金光破入敌阵。
他一声暴喝:
“昏君刘承佑拿命来!”
棍影翻腾,火光冲天,七里店外的风声仿佛都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