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嗡嗡声不绝于耳,带着一种不祥的急切。
时暮清仍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得意中,嘴角挂着尚未收敛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然而,当目光触及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名字——“李院士”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一丝错愕。
这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导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他?难道是看到了项目公示,迫不及待要与他商讨后续更宏大的规划?一丝隐秘的期待混着疑惑涌上心头。
他按下接听键,刚将手机贴近耳边,还没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李院士那压抑到极致、因震怒而微微颤抖的咆哮便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耳膜:
“时暮清!你立刻!马上!滚到我办公室来!立刻!”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时暮清僵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生了什么?导师从未用如此失态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就在这时,手机像是突然发起了高烧,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疯狂响起,屏幕被各种群聊和私信的弹窗瞬间淹没。
他下意识地划开屏幕,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赫然闯入视线——那上面纠缠的身影,分明是他和李珍!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彻骨的冰冷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是谁?!到底是谁?!他和李珍每次见面都谨慎至极,地点隐秘,怎么可能会留下如此清晰的影像?!这不可能!
巨大的恐慌与灭顶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他眼前发黑,身形晃了晃,勉强扶住旁边的实验台才没有栽倒。
周围同学关切或好奇的目光此刻变得如同针扎,他猛地一把推开试图上前询问的人,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冲出了实验室,先前所有的意气风发和得意算计,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与仓惶。
时暮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了李院士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走廊里空旷安静,他停在紧闭的深色木门前,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粗重的呼吸,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扯歪的衣领,才颤抖着手敲响了门。
“进来。”门内传来李院士冰冷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之前的怒吼更让人胆寒。
时暮清推门而入。办公室内,李院士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中显得异常挺拔,却也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办公桌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论坛那个热帖的界面,几张打了码但仍能辨认出主角的照片刺眼地占据着屏幕。
“李、李老师……”时暮清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李院士缓缓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学者儒雅和对他赏识有加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他。
“解释。”李院士只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重若千钧。
“老师!这是污蔑!是有人故意pS照片陷害我!”
时暮清几乎是立刻喊了出来,这是他路上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可能挽回局面的说辞。
“我和珍姐……没有任何关系,一定是有人嫉妒我的项目得了第一,才用这种下作手段……”
“够了!”
李院士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时暮苍白无力的辩解。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控制着怒火。
“时暮清!事到如今,你还在把我当傻子糊弄?!”
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一段音频,狠狠按下了播放键。
手机里传出的,赫然是时暮清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足以听清内容:
“……珍姐,李院士那边……项目评审的关键环节,还得麻烦您多美言几句……我知道您对我好,等我以后……”
紧接着是李珍带着笑意的回应:“小没良心的,就知道用得上我的时候才嘴甜……”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时暮清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这段录音……这段录音是他什么时候……怎么会……
“不止这些。”
李院士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失望和厌恶。
“还有你私下多次向李珍打探评审内幕的聊天记录,以及……你利用另一个叫江晚宁的男生的感情,长期索取大额钱财的证据,现在都摆在学风委员会的桌上了!”
李院士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你的项目资格,已经被紧急取消了。学校纪检部门和学风建设委员会已经正式介入调查。时暮清,你好自为之。”
“不……不是这样的……老师,您听我解释……”
时暮清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扑上前想去抓李院士的衣袖,却被对方嫌恶地避开。
“出去。”
李院士背过身,不再看他,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冰冷。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暂停你一切实验和课程。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时暮清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他引以为傲的前途,在短短一个上午,彻底崩塌,碎得连渣都不剩。
时暮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的。
他像个游魂一样飘荡在校园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论坛上那些刺眼的文字和照片在他脑中疯狂盘旋。曾经投向他的羡慕、敬佩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嘲讽,甚至是指指点点。
他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他和李珍的事,隐秘到几乎天衣无缝;那些录音,更是不知从何而来。江晚宁……对,一定是江晚宁!还有周烬野!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这样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
一股蚀骨的恨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疯狂地拨打江晚宁的电话。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被挂断了!
他不死心,又拨了过去,这次直接变成了忙音。他被拉黑了!
“啊——!”他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狠狠将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此刻的人生。
无处发泄的怒火和绝望几乎要将他逼疯。他失去了李院士的信任,失去了项目,失去了名声,现在连报复的对象都联系不上!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看来恐怕都只是徒劳的笑话。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西装、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时暮清同学吗?”其中一人亮出了证件,“我们是学校纪检委员会的,关于论坛上反映的一些问题,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时暮清看着那鲜红的印章,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
江晚宁看着论坛首页不断刷新的讨论和置顶区那条醒目的“校方已介入调查”公告,指尖轻轻一划,熄灭了手机屏幕。
窗外天光正好,教室里的同学正三三两两收拾书本准备离开,细碎的谈话声和桌椅挪动的声响交织成熟悉的背景音。
他深吸一口气,将平板仔细收进包里。那些纷扰、算计与不甘,终于在此刻彻底从肩头卸下。
刚踏出教室门,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便映入眼帘。周烬野正倚在走廊的窗边,在看见江晚宁的瞬间,他立刻直起身迎了上来,动作流畅而自然,先是接过那个看起来略显沉重的包挎在自己肩上,随后温热的手掌便坚定地覆上江晚宁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住。
“走吧。”周烬野低声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确认他状态尚好,便牵着他汇入离去的人流,朝着楼外那片明媚的秋光走去。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周烬野牵着江晚宁,没有沿着主路走,而是拐进了通往小树林的僻静石板路。周围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交错的脚步声。
江晚宁任由他牵着,微微侧头,看着周烬野线条利落的侧脸,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敛去了平日里的几分冷硬,添了些许柔和。
“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下课?”江晚宁轻声问,打破了这份静谧。
周烬野脚步未停,偏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理所当然:“你的课表,我早就背下来了。”
江晚宁耳根微热,小声嘟囔:“……你记这个干嘛。”
“为了能像现在这样,”周烬野握紧了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第一时间接到你。”
他的直白让江晚宁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想低头,却被周烬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托住了下巴,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
“看着我,宁宁。”周烬野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专注地锁住他,“时暮清的事,到此为止了。所以…你的答案呢?”
江晚宁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但随即涌上心头的是一阵羞恼。这人真是......
“你不都知道我的答案嘛......”他小声嘟囔着,移开视线不敢看对面的男人。
周烬野低笑一声,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出口的话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所以宁宁,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江晚宁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周烬野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的眼眸里,像是骤然落入了万千星辰,亮得惊人。
他喉结滚动,低沉的声音里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珍视与狂喜:“再说一遍,宁宁。我想听清楚。”
江晚宁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心底却像是被暖流包裹,那点羞赧也化作了勇气。他抬起眼,迎上对方灼热的视线,声音比刚才更清晰:“我说,好。我们在一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烬野再也克制不住,手臂猛地收紧,将他整个人深深地、紧紧地拥入怀中。江晚宁的脸颊被迫贴在对方坚实温热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那里面传来的、与自己同样失序的剧烈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耳膜上,也敲打进心里。
周烬野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他身上干净的、带着点淡淡洗衣液清香的味道。
“江晚宁,”他低声唤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气息,“我的了。”
这充满独占欲的宣告让江晚宁心尖发颤,却没有丝毫反感,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环住了周烬野精瘦的腰身,将身体的更多重量交付给对方。
感受到他的回应,周烬野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两人就在这僻静的林荫小径上静静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周烬野才稍稍松开手臂,但依旧圈着他,低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指尖轻轻拂过他微红的眼角。
“饿不饿?”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多了几分化不开的温柔,“带你去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庆祝……恶有恶报?”江晚宁眨了眨眼,故意问道。
周烬野低笑,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亲昵无比:“庆祝我得偿所愿,庆祝……我们第一天。”
“嗯。”江晚宁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这一次,十指紧紧相扣,再无一丝缝隙。
“时暮清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了。”周烬野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江晚宁脚步微顿,侧头看他:“你……做了什么?”
周烬野勾了勾唇角,那笑容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狠劲儿:“没什么,只是确保他得到应有的‘关照’而已。学术委员会和纪检那边,会收到最‘齐全’的材料。他利用李珍获取项目便利,证据确凿,光是这一条,就足够他在A大再无立足之地。更何况,还有之前试图造谣诽谤你的行为……”他顿了顿,眼神冷了一瞬,“数罪并罚,开除学籍是最起码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晚宁知道,这背后必然有周烬野的推波助澜,才能让事情如此迅疾且毫无转圜余地地走向终局。这不是简单的举报,而是精准的狙击。
江晚宁沉默片刻,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那是他咎由自取。”他抬眼看向周烬野,眼神清亮,“不提他了。我们去吃上次那家私房菜吧,我想吃松鼠鳜鱼了。”
周烬野看着他坦然的目光,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他握紧那只微凉的手,声音重新变得温柔:“好。”
时光荏苒,A大的梧桐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那场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风波,早已随着时暮清的离开而彻底沉寂,成了校园传说中模糊的一笔。而故事里那个曾经内向、柔软的江晚宁,却在岁月的打磨和周烬野密不透风的守护与爱意里,逐渐舒展开来,变得沉静而坚定。
他们一起走过了A大的每一个四季。周烬野的偏爱明目张胆,从大二开始,他就以“家属”身份,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江晚宁生活的一半空间,乃至全部未来。
毕业典礼那天,周烬野穿着学士服,在漫天抛起的学士帽和欢呼声中,没有先去和院系同学合影,而是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江晚宁面前。他变魔术般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在周围同学善意的起哄和江晚宁惊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
“江晚宁,”他仰着头,阳光落在他依旧深邃、却只为一人柔软的眼底。
“校园到婚纱,他们说这是爱情最好的模样。但我贪心一点,我想从校园,直接预定你的往后余生。嫁给我,好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誓言都动人心魄。江晚宁看着他,眼前闪过这些年的一点一滴,眼眶微热,在震耳欲聋的“答应他”的声浪中,用力地点了头,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那枚素圈戒指,从此便圈住了一生。
他们离开了校园,却从未走出彼此的世界。周烬野接手了部分家族企业,凭借过人的手腕和眼光,很快在商界崭露头角,但他所有的雷厉风行,在回到家门口的那一刻,都会化为绕指柔。
江晚宁则凭借出色的画技和独特的风格,成为了业内小有名气的自由画师,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时间自由,足以让他从容地经营他们的小家。
他们没有选择喧嚣的市中心,而是在一个环境清幽的社区安了家。两人领养了一只猫,是只傲娇的布偶,像极了江晚宁偶尔闹小脾气的样子,被周烬野戏称为“小小宁”,总是能得到江晚宁一个带着嗔怪的、却满是爱意的眼神。
岁月无声流淌,染白了他们的鬓角,也在彼此的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周烬野依旧高大,只是身形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挺拔凌厉,添了几分温和;江晚宁也依旧清瘦,眉眼间的柔软沉淀成了通透与安然。
院子里的梧桐树,早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在一个平静的秋日下午,阳光和几十年前他们定情那天一样暖。
周烬野躺在窗边的摇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江晚宁就坐在他身边的小凳上,头轻轻靠着他不再坚实的臂膀,两人的手依旧紧紧交握在一起,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那枚素圈戒指依旧闪着温润的光。
“宁宁,”周烬野的声音有些苍老沙哑,却依旧带着独属于江晚宁的温柔,“这一生,真好。”
江晚宁抬起头,看着他浑浊却依旧盛满爱意的眼睛,微笑着,轻轻回握他的手:“嗯,下一世,也要在一起。”
周烬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如年少时的、得偿所愿的笑意。
窗外,梧桐叶轻轻飘落,覆盖在沉睡的土地上,安静而永恒。
从青葱校园到白发苍苍,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相濡以沫的伴侣,他们用一生的时间,兑现了当初那句“在一起”的承诺,将爱情过成了最平凡,也最动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