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着暗红的血水,沿着青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他残破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萧衡修长的手指死死扣在腰间,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皮肉外翻,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更多的鲜血自指缝间汩汩涌出。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冰冷的空气撕扯着受损的肺叶,带来阵阵灼痛。
身后追兵已至,杂沓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将泥泞的地面践踏得一片狼藉。火把跳跃的光线下,那些昔日对他俯首帖耳、口称“少掌门”的面孔,此刻扭曲得陌生,眼中燃烧的,唯有对《万华归一》秘籍的贪婪火焰。
他踉跄着退至崖边,碎石在脚下簌簌滚落,坠入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虚空。追兵围拢上来,形成半弧,封住了所有退路,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势在必得的狞笑。
“萧少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神功秘籍,饶你不死!”
回应他们的,是萧衡一声满含讥诮的嗤笑。他染满污血与尘泥的白袍在猎猎山风中鼓荡。没有丝毫犹豫,他向后一跃,身形瞬间被浓稠的云雾与黑暗吞没。
下坠的失重感短暂袭来,随即是刺骨潭水带来的猛烈撞击与窒息感。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瞬间夺走了他仅存的热量,那潭水仿佛化作了亿万根淬毒的寒针,凶狠地扎进每一处伤口,几乎要凝固他的血液,封冻他的灵魂。
意识如风中残烛,迅速熄灭沉入无边黑暗。仅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刹那,他浑浊的视野里,一抹诡异的赤色幽光竟如游鱼般迎面而来。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被什么刺破的刺痛,他彻底陷入了昏迷。
片刻之后,原本重归死寂的寒潭边,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和一个略带青涩的自言自语的声音。
“奇怪……方位没错,根据前世的记忆,萧衡重伤坠崖后,应该就昏迷在这附近才对,怎么会不见人影?”
苏云,确切地说,是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苏云,正急切地拨开齐腰深的杂乱灌木与荒草,借着透过枝叶缝隙的微弱月光,在黑暗中仔细逡巡。他的目光充满了焦虑与不确定。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右前方茂密树丛之后,隐约透出一片水光,空气中似乎也弥漫开一股清冽的寒气,他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之色。
就是那里!
苏云立刻加快脚步,甚至顾不上那件略显宽大的长衫下摆被旁逸斜出的尖锐树枝“刺啦”一声勾破。
他几乎是跌撞着冲出了最后一道树丛的屏障,眼前豁然开朗:那汪在月色下泛着幽幽青光的寒潭静静躺在山崖之下,而潭边浅滩乱石之中,正一动不动地趴伏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不是萧衡又是谁!
苏云心头狂喜,几乎要抑制不住呼喊出来。太好了!果然在这里!只要抢得先机,成为萧衡的救命恩人,日后何愁不能接近这位权倾武林的未来第一人?
他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快步上前,俯身检查。萧衡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浑身湿透,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在冰冷潭水浸泡下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苏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个比自己高大健硕许多的男人那沉重身躯艰难地架起,让他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大半重量都压在他略显单薄的肩头上。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稳了稳有些踉跄的脚步,终于支撑着这具昏迷的身体,一步一步,踏碎满地凌乱的月光与树影,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此刻,缥缈峰主殿后方的听云轩内,万籁俱寂。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墨色天际,清辉遍洒,将整座庭院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银纱之中。
院落一角,一方历经风雨、表面已磨得光滑温润的青石台旁,首席弟子江晚宁正静坐其间。
他身着一袭素白的内门弟子常服,广袖垂落,与石台上铺设的深色竹席形成了鲜明对比。石台中央,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陈列有序。
江晚宁执起那只釉色莹润的侧把壶,一道清澈的碧色茶汤随之倾入杯中,水汽氤氲升起,模糊了他几分清冷的面容。
他微微低头,对着杯中几片悬浮舒展的嫩叶轻轻一吹,涟漪微荡。恰在此时,系统的提示音,在他识海中直接响起:
【宿主,重生者苏云已成功寻获主角萧衡,预计两日后将带人前来缥缈峰求医。】
江晚宁动作未有丝毫停滞,仿佛那足以影响世界走向的消息,与窗外拂过竹叶的微风并无不同。他仅是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声音清淡如玉坠清泉。随即,他优雅地举杯,浅呷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唇齿间留下淡淡的回甘。
这是一个以萧衡为天命所归的武侠世界。他承天地气运,历生死奇遇,得红颜倾慕,斩宿命仇敌……其人生轨迹,宛若一部写就的龙傲天史诗,每一步都踏在命运铺就的星辰之上。
而搅动整个江湖风云,牵引无数命运丝线的,正是那部被誉为武道极境的的无上功法——《万华归一》。
约莫三个月前,一则密闻如野火燎原,瞬息间烧遍了武林每一个角落:作为百年剑派翘楚的流云剑派,竟私藏着《万华归一》的秘籍。
相传,此秘籍蕴含武学终极奥秘,得之者可窥天道,成就旷古烁今的武道境界,乃至触及那玄而又玄的破碎虚空之境。
一时间,平静的江湖暗潮汹涌,终至沸反盈天。昔日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悄然撕下了仁义的面纱;素来行事无忌的魔教邪道,更是肆无忌惮。
正邪两道,竟史无前例地联手,打着“武林至宝,天下共掌”的冠冕旗号,对流云剑派发动了雷霆万钧的围剿。
那一战,惨烈至极,持续了七天七夜。流云山巅,昔日演武论剑之地,化作尸山血海,映照着贪婪燃烧的火焰,将江湖第一剑派的百年荣耀与基业,焚为一片焦土废墟。
萧家满门,上至家主,下至仆役,几乎被屠戮殆尽。唯有少主萧衡,在其父与派中长老以生命为代价的拼死掩护下,身负重伤,于漫天火光与喊杀声中,决绝地坠入那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生死不明。
然而,这惨绝人寰的灭门之祸,却仅仅是萧衡波澜壮阔传奇的序章。
大难不死的萧衡,被寒潭下游一名寻常的砍柴樵夫所救。在偏僻山村养伤的日子里,他不得不隐去真名,化身为沉默的“阿衡”,于市井柴米间体会着最真实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也是在这段最为低谷的时光里,他从那看似粗鄙的樵夫处,学得了一套古朴的内息调理之法。
此法门虽质朴无华,却暗合自然呼吸之道,成为了他日后那身磅礴内力最初、也最坚实的基石。
半年后,追杀者的阴影再次笼罩这片宁静山村。萧衡不得不告别短暂的安宁,踏上更为凶险的亡命之途。
在一次生死一线的逃亡中,他慌不择路,误入一座废弃的千年古墓。正是在这绝境之中,他偶得了三百年前一代奇人“剑痴”前辈遗留的《无相剑诀》残谱。
凭借超凡的悟性与绝境的逼迫,他于电光火石间顿悟剑理,不仅绝处逢生,更一举反杀三名追袭而来的二流高手,以手中之剑,初次在这险恶江湖中,刻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流亡至江南水乡时,命运让他邂逅了漕帮帮主的千金——林素问。这位看似温婉,实则聪慧机敏的少女,一眼便看穿了他刻意隐藏的身份与惊惶。
然而,她非但没有告发,反而选择暗中倾力相助。在她的巧妙周旋与掩护下,萧衡屡次化险为夷。
更关键的是,借助漕帮遍布天下的信息网络,他在帮中秘不外传的藏书阁内,意外发现了有关《万华归一》起源的零星记载。
这几片残页,如同散落的拼图,为他日后寻找并真正领悟那部无上秘籍,埋下了至关重要的伏笔。
历经整整一年的颠沛流离与生死磨砺,萧衡的足迹终于踏上了西域边境的荒漠。在这里,他遇到了命运中至关重要的引路人——隐世多年的绝世高手“天机老人”。
老人慧眼识珠,看出此子非凡,遂将其收入门下。三年间,在天机老人倾囊相授的悉心指导下,萧衡不仅补全了家传流云剑法的最后三重精妙境界,更习得了失传已久的至高内功心法“乾坤一气”。
待到三年闭关期满,他破关而出之时,已是脱胎换骨,内力雄浑,剑意通明,正式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身负绝艺,萧衡的复仇之路正式启程。他手持利剑,怀着刻骨的仇恨,开始有计划地清算旧债。
从最初参与围攻、手段残忍的二流门派血刀门,到更深层次策划阴谋的杀手组织七杀堂,他一路追寻,剑锋所向,血债血偿。
每一场复仇之战,都让他的剑法在生死淬炼中愈发凌厉精进,“白衣剑客”的名号,也伴随着他的战绩,在江湖中声名鹊起,令人闻之肃然。
然而,当他追踪至最后的仇家时,一个更为惊人的秘密浮出水面。
原来,当年《万华归一》现世流言的最初源头,竟指向一个更为神秘庞大的暗影组织——幽冥阁。
而这部掀起无数血雨腥风的秘籍,或许本身就是一个诱饵,幽冥阁的真正目标,远非一部武功秘籍所能局限……
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阴谋阳谋,最终都在那昆仑绝顶之上,迎来了终结。萧衡与幽冥阁主展开了一场旷古烁今的决战。
那一日,剑光与掌风撕裂长空,天地为之变色,日月因而无光。在生死一线的终极时刻,萧衡终于参透了《万华归一》的真正奥秘——万法归宗,殊途同归。
他一举突破武学障壁,臻至前人未及的“天人合一”玄妙境界,以绝对的力量,彻底粉碎了幽冥阁称霸武林的惊天阴谋。
自此,剑尊萧衡之名,不再仅仅是一个代号,它成为了一段活着的神话,一个矗立在武道之巅、无人能及的永恒传说。
至于江晚宁,不过是萧衡那波澜壮阔人生叙事中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
缥缈峰素以医术冠绝天下,尤以独步武林的“接筋续脉”秘术与诸多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闻名于世。
正因如此,当年身受重创、濒临绝境的萧衡,才会一路逃亡至此,希冀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命运弄人,那枚唯一能根治他体内沉疴暗伤的“九转还魂丹”,竟已被原主作为寿礼,赠予了青城派掌门。
彼时,经历灭门惨祸的萧衡,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光风霁月的剑派少主。缥缈峰的拒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深切体会到世态炎凉。这份见死不救的凉薄,被他深深铭记于心。
以至于后来,当幽冥阁大军压境,意图血洗缥缈峰、夺其丹药秘宝之时,已成一代宗师的萧衡选择了冷眼旁观。
直至缥缈峰山门破碎、血流成河之后,他才以替天行道之名,挥师讨伐幽冥阁。
既师出有名,又顺势铲除了宿敌,更无声地偿还了当年那份被拒之门外的旧怨。
因此,江晚宁在此世的首要任务,便是扭转缥缈峰覆灭的宿命。然而此刻,剧情却出现了意外的变数,便是重生的青城派外门弟子苏云。
在既定的命运中,苏云本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除了几分清秀容貌,他既无过人天赋,也无显赫背景,注定如尘埃般湮没于江湖。
可如今,他竟带着前世记忆归来,更抢先一步救走了重伤的萧衡。这般举动,其意图不言而喻,定然是知晓萧衡日后将登顶武道之极,要趁龙困浅滩时,提前押下重注。
不过,这份刻意为之的恩情,当真能换来未来剑尊的信任么?
江晚宁轻抚微凉的杯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毕竟,那萧衡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鲜血早已将天真洗刷殆尽,猜忌与警惕刻入骨髓。
他缓缓放下茶盏,任由目光掠过庭院中如水的月华。夜风拂过,卷起他宽大的袖袍,随即转身离去,只余清寂的石台与渐冷的茶香,在月色中默默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