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亚麻窗帘,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江晚宁迷迷糊糊地醒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连脑袋带脚,都严严实实地蜷缩在被子里,裹得像一只密不透风的茧。
他扒开被子边缘,探出睡得有些凌乱的脑袋,脸上带着刚醒的懵懂和一丝疑惑。
“嗯……?”他小声咕哝着,揉了揉眼睛,“怎么缩成这样了?”
他清晰地记得,昨晚睡觉的时候,总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仿佛有细微的冷风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缠绕在周身,让他睡得很不安稳。
可现在醒来,室内温度适宜,并没有多冷啊?
难不成……?
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难不成是快要到换毛季了?我本体身上的毛发开始变稀疏了,所以才会觉得冷?
作为一只血统高贵的灵狐,江晚宁对自身的皮毛还是相当在意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他现在维持人形,对本体状态的感知会稍微迟钝一些。
“嗯……十有八九是这样了。”
他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将昨晚那丝不寻常的凉意归咎于生理周期,便不再深究,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走向了卫生间。
洗漱,换衣,出门。他将昨天的小插曲完全抛在了脑后,按照约定,径直前往文物局。
来到信息上指定的房间门口,江晚宁并未多想,习惯性地握住门把手,推门而入。
“咔哒。”
身后的门合拢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晚宁扫视了一眼,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几把椅子随意摆放着,窗外的阳光斜斜照入,在空气中投射出清晰的光柱。
“咦?还没到吗?”
他小声嘀咕,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或者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时间。
就在他低头解锁屏幕的瞬间,一个低沉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质感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不用发消息了。”
江晚宁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冻结!
这个声音……!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道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高大身影。
宋惊澜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背靠着墙壁,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如同蛰伏的猎豹,正用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他,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狠狠撞上。
江晚宁的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放大,收缩成针尖大小。
宋惊澜将他这瞬间无法掩饰的惊恐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
他缓缓直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住整个空间。
“你认识我。”宋惊澜开口,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或者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江晚宁耳边炸响。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的审视之下。
巨大的心虚感让他几乎无法维持站立,眼神不受控制地开始乱飘,不敢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
“呵……呵呵……”
江晚宁干笑了两声,脸上努力挤出一抹自以为乖巧无害实则僵硬无比的笑容,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位先生,您、您在说什么呀?我好像……有点听不懂呢。那个,我还有点工作要忙,就先……”
他一边说着,一边脚下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向门口挪动,试图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然而,他刚侧过身,一只手臂便横亘过来,结实有力,精准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宋惊澜垂眸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此刻显得更加纤弱无助的青年,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不用找借口了。是我要见你,才特意请文物局的人帮忙,请你过来的。”
江晚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完了,这是有备而来,瓮中捉狐!
宋惊澜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江晚宁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淡淡冷冽气息的压迫感。
他被迫仰起头,看着对方冷峻的下颌线,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瑟瑟发抖的兔子。
“回答我的问题。”
宋惊澜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他。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还有,昨天那幅晏临渊的《苍山雾隐图》,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江晚宁脆弱的心脏上。他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吾命休矣”四个大字在疯狂刷屏。
这让他怎么解释啊?!难道要他说“你好,我其实是只狐狸精,看过剧情知道你是抓妖的,那画让我觉得很熟悉所以我看哭了”吗?怕不是下一秒就要被他抓去研究!
他脑子疯狂运转,试图编造出一个能蒙混过关合情合理的说辞,比如“我天生灵感强感觉您不是普通人”、“我对大晏历史特别有研究所以看到真迹太激动”之类的……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宋惊澜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冰碴。
“你最好,别对我撒谎。”
江晚宁猛地一颤。
“我看得出来。”
宋惊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江晚宁的心上。
“如果你不老实交代,我会直接以‘疑似高危异常存在’的名义,将你带回超自然事务管理局。”
他微微俯身,靠近江晚宁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出了一句让江晚宁魂飞魄散的话。
“到了那里,用什么手段让你开口,可就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了。”
超自然事务管理局……高危异常存在……用什么手段……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江晚宁的脑海里勾勒出无比恐怖的画面——
阴暗潮湿的牢房,冰冷的铁链,他被吊在半空,皮鞭沾着盐水抽打在身上;
或者被绑在特制的电椅上,强大的电流穿过身体,痛不欲生;
又或者是各种他想象不出的专门对付他们这种妖精的酷刑……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所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虚构的电椅传来的刺痛感。
“我招!我都招!别电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江晚宁猛地闭上眼睛,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他双手下意识地举过头顶,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纤瘦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江晚宁急促而惊恐的喘息声。
宋惊澜看着眼前这个被他几句话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反应激烈得超乎想象的青年,那双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里,第一次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名为愕然的情绪。
他好像……没说要用电吧?
宋惊澜那番关于超自然事务管理局和特殊手段的恐吓,效果无疑是立竿见影的。
江晚宁像个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小学生,哆哆嗦嗦地同手同脚挪到房间中央的椅子旁,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用半个屁股挨着椅面,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他飞快地抬眸瞟了一眼对面重新抱臂而立气场迫人的宋惊澜,视线甫一接触,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垂下,盯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磕磕绊绊地交代起来。
“我……我说……”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听起来可怜又委屈,“我、我是一只狐狸精……”
他偷偷抬眼,想观察宋惊澜的反应,却见对方神色未变,只是目光更沉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继续”。
他赶紧又低下头,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是生怕慢了一秒就会被拖走
“但是我发誓!我从来没害过人的!我、我就是特别喜欢研究那些老物件,喜欢古玩字画里面沉淀的时光和气韵,觉得特别安心……所以,所以才想办法在文物局找了个鉴定的活儿干。”
“但是我又怕跟人类长期待在一起,万一不小心露了馅儿……所以才只肯做编外人员,这样自由点,也安全点……”
他小声补充着理由,逻辑倒是清晰。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宋惊澜的身份,江晚宁半真半假地解释。
“是……是别的妖精告诉我的!说人类里面有一群特别厉害的人,专门处理我们这些异常存在,让我们平时小心点,尤其是……尤其是要提防一个叫宋惊澜的,说您特别厉害,眼神特别毒……”
他这话倒不算完全说谎,灵狐一族天生能与其他精怪沟通,听到些关于管理局的传闻是可能的,只不过具体剧情是系统给的。
最后,说到那幅《苍山雾隐图》,江晚宁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真实的困惑。
“那幅画……我是真的对它特别感兴趣。您也知道,大晏王朝留下来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每一件都稀罕得紧,更别说是那位传奇摄政王晏临渊的亲笔画了,哪个搞鉴定的不想亲眼看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描述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至于您说的……反应大……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心里头……又酸又涨的,觉得特别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越说声音越小,带着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迷茫。
江晚宁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他确实是小狐狸,确实没害过人,确实喜欢古物,也确实对画有熟悉感。
他只是巧妙地隐藏了自己是世间罕见灵狐而非普通狐狸精的关键信息,以及关于系统和预知剧情的部分。
然而,这些信息对于初步接触和判断来说,已经足够。
宋惊澜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结合他之前调查到的关于江晚宁在文物圈子的风评,以及此刻对方那几乎写满了“单纯”、“胆小”、“不知所措”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初步判断这些基础信息应该是属实的。
至少,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他与陈家闹鬼事件有直接恶意的关联。
见宋惊澜周身那骇人的气势似乎收敛了少许,不再像刚才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擒拿,江晚宁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丁点。
宋惊澜看着他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惊惧,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压迫感减轻了些。
“现在人妖共存是基本政策。只要安分守己,没有作恶伤人的记录,管理局对大多数妖精的存在是默许的,不会无故干涉。”
江晚宁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如捣蒜。
“我没做过坏事!真的!”
他刚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宋惊澜紧接着的一个“不过”,又让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宋惊澜目光如炬,盯着他,“按照规定,任何意图在人类社会中长期生活,拥有合法身份的非人存在,都必须到超自然事务管理局进行登记备案,接受基本监督。你为什么没有去登记?”
“啊?”
江晚宁愣住了,眨了眨他那双清澈又无辜的大眼睛,一脸纯然的茫然。
“登……登记?我不知道啊……我、我是从山里……嗯,乡下来的,化形进入人类社会也没几年呢,一直就是自己琢磨着过日子,没人告诉我还要登记这个呀……”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原主确实是懵懂入世,而他自己更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太正常了。
宋惊澜又仔细观察了他片刻。青年眼中的茫然不似作伪,那清澈见底的眼神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单纯和……嗯,不太聪明的样子,让他基本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这大概就是个运气好开了灵智化了形,然后迷迷糊糊闯进人类世界,凭天赋混口饭吃的乡下小妖。
但是,宋惊澜的直觉和职业素养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昨天那丝神秘的能量波动绝对与这个青年脱不了干系,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对那幅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尚未浮出水面的联系。
他心中迅速做出了决断。眼下两条线索必须齐头并进:
一是继续深入调查陈家的情况,最好是今晚能和他们共处一室,亲自会一会那个小鬼,看看能否抓住或者驱除;
二就是盯紧眼前这个江晚宁,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或者引蛇出洞。
想到这里,宋惊澜不再犹豫,对着正偷偷观察他脸色试图判断自己是否安全了的江晚宁,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
“你现在,与一桩我们正在调查的灵异事件扯上了关系,必须配合我的工作,直到事件解决。”
江晚宁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又褪去了。
不等他抗议或哀求,宋惊澜又补上了他最害怕的筹码。
“这是强制性的。如果你拒绝配合,或者试图逃跑,我有权立即以逃避监管和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的名义,将你带回管理局收押审查。”
江晚宁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想象中的电椅和皮鞭,吓得一个激灵。
“另外,”
宋惊澜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今天的午餐。
“现在,立刻,跟我去管理局进行身份登记备案。”
江晚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宋惊澜那没得商量的眼神注视下,又悻悻地闭上了。
“最后,在事件解决之前,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以及避免你无意中干扰调查,你需要暂时跟在我身边,配合调查。简单说,接下来几天,你必须与我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
江晚宁终于忍不住小声惊呼出来,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和抗拒的表情,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写满了“我不要”、“我拒绝”、“能不能换个惩罚”。
跟在这个煞神身边?还要寸步不离?那跟把他关在管理局里用刑有什么区别?!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然而,一想到那想象中的电击滋味,以及对方那绝对说到做到的冷酷眼神……江晚宁内心挣扎了零点五秒,最终还是屈服了。
他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雨淋透了无家可归的小狗,用充满了委屈和不情愿的声音,瓮声瓮气地应道:
“……知、知道了……我配合……就是了……”
吾命休矣!这下是真的跑不掉了!江晚宁在心里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暗无天日的贴身监视生活,默默地点了一排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