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那声嘶力竭、充满了恐慌与悔恨的东援命令,如同在早已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水,让本就因惊雷般的噩耗而混乱不堪的采石矶大营彻底炸开了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崩溃边缘。将领们惊慌失措地奔走呼号,声音变调,试图收拢各自麾下那些尚在醉梦、茫然或同样陷入恐慌中的士兵;士兵们则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寻找不知丢到何处的兵器、寻找同样不知所措的长官、寻找尚未被分配的船只,营寨内人仰马翻,建制完全被打乱,号令不出帅帐,一片末世景象。
然而,就在这片极度的、有利于浑水摸鱼的混乱之中,那柄一直隐藏在暗处、淬满了致命毒液的匕首,终于亮出了它最后的、也是最锋利的刃芒,毫不犹豫地刺向了江东的心脏!
就在江东水军主力慌乱地起锚、试图在混乱中编队、争抢着想要东返的关键时刻,慕容恪率领的“辽东水师”动了!他们的动作,与周围江东军的混乱形成了鲜明而可怕的对比——迅速、默契、精准、冷酷!
他们没有像慕容恪之前“请命”时所说的那样向东疾驰,而是如同早就演练过无数次、等待着这一刻的猎杀团队一般,极其默契而迅速地在江面上完成了战术转向!数十艘战舰猛然掉头,船首那狰狞的包铁冲角,以及侧舷瞬间“哗啦啦”全部打开的弩窗,不再是面向虚无的“魏军”,而是毫不留情地对准了身旁那些毫无防备、乱成一团、将侧舷暴露给“友军”的江东战舰!
放箭!目标,江东旗舰,指挥舰,大型楼船!覆盖射击!”
火攻队,出击!目标,江东水寨码头,辎重船,还有桓温的座舰!给我烧!”
慕容恪冰冷无情、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通过早已约定的旗号和传令兵,清晰地、迅速地传遍了他的整个舰队。
没有警告,没有迟疑,甚至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刹那间,蓄势已久的弩箭如同突如其来的暴雨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倾泻向近在咫尺的江东战舰!特制的、带着油布的火箭如同索命的火鸦,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地钉在了江东楼船那干燥的木制船楼、巨大的风帆和脆弱的桅杆上!同时,数艘早就准备就绪、满载火油和硫磺等易燃物的快艇(敢死队驾驶),如同决绝的自杀火鸟,被悍不畏死的队员驾驶着,瞅准了江东水寨码头和几艘最为高大、显眼的指挥舰,狠狠地撞了上去!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几乎在不同位置同时爆发!江东水军根本没有料到,这致命的打击会来自被他们奉为上宾、视为救星的“自己人”!瞬间损失惨重!被点燃的战舰成了江面上巨大的、移动的火炬,浓烟滚滚,烈焰吞噬着一切,士兵惨叫着,如同下饺子般跳入冰冷的江水;被密集弩箭覆盖的甲板上,倒伏下一片片毫无防备、甚至来不及拿起武器的士卒;试图起航、逃离这地狱的船只被凶猛撞来的火船堵住了航道,或者与同样惊慌失措的友军船只猛烈碰撞,木屑横飞,乱作一团,进退维谷。
慕容恪!你……你安敢如此!!你这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桓温在自己的座舰上,眼睁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背叛,目眦欲裂,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几乎要当场吐血!他此刻才彻底、无比清晰地明白,从始至终,慕容恪的投降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一场彻头彻尾、演给所有人看的苦肉计!而自己,就像个最愚蠢的傻子一样,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将他引为心腹,托以重任!这耻辱,比战败更甚!
诛杀国贼慕容恪!为死去的弟兄报仇!”有忠勇的江东将领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悲愤地怒吼着,目眦欲裂,指挥着麾下尚未完全混乱的战舰,试图转向围攻慕容恪这个叛徒。
然而,慕容恪的舰队早有准备,阵型严密,分工明确,火力凶猛,而且专门盯着江东军的指挥系统、通讯船只和关键节点打,目的就是制造更大的混乱,瘫痪其指挥。更可怕的是,这种来自内部的、信任之人的背叛,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远超任何外部强敌。许多江东士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昨日还在一起喝酒的“友军”突然倒戈,主帅旗舰遇袭,江面一片火海,顿时军心彻底崩溃,失去了任何战斗意志,只想着如何尽快逃离这修罗场,保命要紧。
采石矶的江面,不再是昨夜那场可控的、带有表演性质的“火并”,而是变成了真正的、血腥的屠杀场和人间地狱。慕容恪这把冉闵和王猛插入江东心脏的匕首,不仅彻底搅乱了其回援建康的步伐,更是在其最脆弱、最混乱的时刻,从背后给予了致命的一击,彻底粉碎了江东军最后一点组织抵抗的可能。
几乎就在采石矶陷入内乱火海、自顾不暇的同时,京口方向的战况,也以闪电般的速度,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回了这片已然绝望的混乱之地——虽然这消息对于此时的采石矶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但它更增添了那份彻骨的寒意与绝望。
冉闵亲率玄甲军主力,以慕容翰为先锋,于重阳日凌晨,趁着江东守军因“西线大捷”而彻底松懈麻痹、大多数军官甚至参加节日饮宴之际,自京口悄然出发,顺流疾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建康东部门户——燕子矶!
养精蓄锐数月、求战心切、如同出匣猛虎的玄甲军精锐,势不可挡。留守燕子矶的江东军队,本就被抽走了部分精锐,又沉浸在虚假的胜利和节日气氛中,猝不及防之下,防线在玄甲军猛烈的舰炮火力覆盖和悍不畏死的登陆攻击下,迅速土崩瓦解,连像样的抵抗都未能组织起来。
慕容翰身先士卒,率敢死队率先登岸,刀劈箭射,迅速夺取滩头。后续部队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涌上南岸,向纵深猛插猛打。建康城,那繁华而脆弱的帝都,已经清晰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玄甲军森冷的兵锋之下!告急的文书,如同绝望的雪片,飞向已然乱作一团的建康,也飞向了这片自身难保、已然成为囚笼的采石矶。
退路!我们的退路!”桓温猛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更令人绝望的问题。慕容恪在发动叛乱的同时,早已分兵控制了采石矶通往建康的主要水道和几处关键的陆路通道,甚至可能布置了水障和埋伏。这意味着,桓温主力想要回援建康,不仅需要突破慕容恪舰队的疯狂阻击和江面上的火海,还要面对可能存在的、更加凶险的归途障碍!归路,已断!
东西夹击,退路被断!采石矶的江东主力,已然陷入了冉闵精心编织的、无处可逃的绝境之中!成为了瓮中之鳖!
图穷匕见!所有的伪装、欺骗、表演,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露出了冰冷而残酷的本来面目。西线的佯攻,慕容恪的诈降,江上的浮尸,重阳的盛宴……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最终的东西夹击、关门打狗!桓温望着江面上熊熊燃烧的己方战舰,听着东西两线传来的、一个比一个绝望的噩耗,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彻骨的绝望,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知道,江东,恐怕真的要完了。而他桓温,一世英名,竟葬送于此,成为了这盘惊天棋局中,最大的那颗输家。悔恨、愤怒、绝望,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