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猎猎,卷起戈壁上的沙尘,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东西南北,唐军四面合围的铁壁正在稳步收紧,战鼓声、马蹄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
汇成一片死亡的喧嚣,震荡着这片被选定的河谷坟场。
十五万突厥大军,这支曾经足以撼动中原国本的铁骑,此刻像是一头被困在巨大牢笼中的受伤猛兽。
疯狂地左冲右突,却只是在四面铜墙铁壁上撞得头破血流。
北面,娘子军据守的黑风隘口,箭雨如蝗,绊马索纵横,让突厥先锋寸步难行;
西面,玄甲重骑如三道移动的钢铁城墙,将任何试图西窜的部落碾碎;
南面,那面沾染了无数突厥勇士鲜血的“冯”字大旗下,陌刀军沉默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刀光过处,人马俱碎,留下一条血肉铺就的道路。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突厥军中飞速蔓延。
军令已然不畅,各部首领眼神闪烁,有的还想集结本部兵马做拼死一搏,有的则已开始寻找可能的生路。
甚至将贪婪或绝望的目光投向了中军那杆依旧矗立,却仿佛失去魔力的金狼大纛。
秦怀谷立马于东线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八千青袍铁骑在他身后肃立,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刨动蹄子,带起些许烟尘。
他身上的青袍已被征尘染深,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明冷静,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又似暗藏烈焰的深渊。
他俯瞰着整个混乱的战场,像是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审视着棋局最后的走势。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谋划进行,分毫不差。王庭被破的消息是他精心散播的毒饵,三路大军的合围是他早已布下的罗网。
而这最后将突厥主力驱赶至预设的决战之地,更是他一手导演的大戏。
如今,戏台已搭好,演员已入彀,只差最后,也是最华彩的落幕。
他的目光,穿越了层层叠叠的乱军,穿越了挥舞弯刀嘶吼的突厥骑兵,穿越了试图维持阵线的突厥贵族亲兵。
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那杆金狼大纛之下,那两个被众多骁将护卫着的身影——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道理自古皆然。
但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更多是存在于说书人口中的传奇。
然而今日,他秦怀谷,便要将这传奇,变为现实,用手中这杆红颜枪,在这浩大沙场之上,书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时候了。
秦怀谷轻轻一磕马腹,他胯下的“蹄踏燕”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这匹神骏异常的战马早已感应到主人那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磅礴战意。
它四蹄微屈,筋肉贲张,黑色的毛皮在昏黄的日光下流动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是将手中的红颜枪平平举起,枪尖斜指前方那混乱的突厥中军。
无需言语,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足够。
“咚!咚!咚!”
本阵之中,代表着决死冲锋的战鼓骤然擂响,一声声,沉重如巨锤砸在每一个唐军将士的心头,也像是丧钟,为前方的突厥双汗敲响。
“蹄踏燕”动了!
它没有起步的缓冲,仿佛在原地就瞬间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化作一道青黑色的闪电,撕裂了喧嚣的空气,径直射向那看似密不透风的突厥军阵!
秦怀谷伏在马背上,人与马几乎融为一体,青袍猎猎向后狂舞,红颜枪平端在手,枪缨如血。
那暗红色的枪杆上,似乎有流光开始隐现,一丝若有若无的轻鸣,自枪身传出,初时细不可闻,旋即变得清晰,如同龙吟初啼。
“拦住他!”
“保护大汗!”
突厥军中不乏百战宿将,在秦怀谷启动的瞬间,他们就意识到了这决死突击的目标。
惊怒的吼声在人群中炸响,最外围的突厥骑兵下意识地策马迎上,试图用血肉之躯阻挡这道恐怖的青黑色箭矢。
然而,他们连迟滞其片刻都做不到。
红颜枪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简单、最直接、最快疾的直刺、横扫、崩挑!
枪芒暴涨,那暗红色的流光骤然炽盛,化作一道扇形扩散的死亡波纹。
冲在最前面的数名突厥骑兵,只觉得眼前红芒一闪,手中的弯刀还未举起,胸口、咽喉便已爆开一团血花,身体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掀飞出去,撞倒身后一片同伴。
秦怀谷人马过处,竟硬生生在密集的敌阵中犁开了一条真空地带!
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兵甲四处飞溅,鲜血如同泼墨,在他身后描绘出一条笔直而惨烈的猩红轨迹。
“挡我者死!”
一声冷喝,并不高亢,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凛冽杀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试图阻挡的突厥士兵耳中,震得他们心神摇曳,手脚发软。
有些人不自觉地勒住了战马,眼睁睁看着那道青色身影如魔神般从眼前掠过,竟兴不起丝毫阻拦的勇气。
“结阵!结阵!弓箭手!射死他!”一名突厥酋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零星射来的箭矢,要么被秦怀谷周身无形气墙荡开,要么被他用枪尖精准拨落。
偶尔有几支漏网之鱼射在青袍之上,却也只发出“噗噗”的闷响,未能寸进。
这青袍,显然亦非凡品。
突利可汗位于稍前的位置,他年轻的面庞上已全无血色,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青色身影,以及那杆如同死神镰刀般挥舞的红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想起了草原上关于这个男人的种种传说,想起了王庭被焚的噩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放箭!快放箭!”他尖叫着,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他身边的亲卫弓箭手慌忙引弓,箭雨比之前密集了数倍,笼罩向秦怀谷。
秦怀谷眼神不变,“蹄踏燕”速度再增,四蹄仿佛不沾地,化作一道真正的幻影,在箭雨的缝隙间穿梭,时而微侧,时而轻跃,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的攒射。
红颜枪舞动得更急,枪芒不再是扇形,而是仿佛化作了一个暗红色的光茧,将他与“蹄踏燕”完全包裹,所有触及光茧的箭矢,无不瞬间粉碎!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距离在电光石火间被拉近!
突利可汗甚至已经能看清秦怀谷那双冰冷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他想要拔刀,想要后退,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动弹不得。
他身边的侍卫狂吼着扑上来,用身体组成最后一道人墙。
“破!”
秦怀谷舌绽春雷,如同平地惊雷炸响!
红颜枪上的光芒在这一刻炽烈到了极致,枪身发出的嗡鸣也变得高亢激昂,仿佛沉睡的神兵彻底苏醒,渴望痛饮仇雠之血!
他没有使用任何虚招,就是最简单,也最霸道的一记直刺!
红芒如梭,凝聚于枪尖一点,瞬间穿透了数名侍卫叠起的盾牌、铁甲、血肉之躯!
那凝聚到极点的枪芒,带着无坚不摧的毁灭气息,余势不衰,在突利可汗无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精准无比地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
突利可汗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恐惧,所有的野心,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汩汩的血沫从喉间涌出。
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体晃了晃,直接从马背上栽落。
突厥小可汗,突利,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旁边的颉利可汗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有效的反应。
他刚刚挥刀格开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扭头便看到了突利被一枪封喉,坠马身亡的骇人景象。
“突利!”颉利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悲愤的狂吼。
他与突利虽有龃龉,但终究是同族,是共掌草原的大汗,眼见其被人在万军护卫中如此轻描淡写地击杀,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与滔天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然而,比愤怒更快的,是那杆刚刚饮血的红颜枪!
枪尖刚从突利的咽喉抽出,带起一溜血珠,枪身甚至没有半分震颤和回缩,就在秦怀谷手腕微不可查的一抖之下。
划出一道诡异而流畅的弧线,仿佛早已计算好了角度与轨迹,借着前刺的余势和“蹄踏燕”前冲的惯性,如同一条毒龙出洞,直取颉利可汗的胸腹要害!
快!无法形容的快!超越了思维反应的快!
颉利可汗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枭雄,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狂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那柄象征权力、镶嵌着宝石的金刀全力挥出,试图格挡那索命的红芒。
他周身气血沸腾,属于草原霸主的强悍武力在这一刻爆发,刀锋带起凄厉的破空声,显然也灌注了毕生的功力。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没有预想中的僵持,没有力量的猛烈对撞。
在颉利可汗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那柄堪称神兵的金刀,在与红颜枪枪锋接触的刹那,如同朽木枯枝一般,被从中轻易地切断!断口平滑如镜!
红颜枪,其锋锐,竟至于斯!
斩断金刀,红颜枪的去势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暗红色的枪芒甚至更加炽盛一分。
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颉利可汗身上珍贵的犀皮甲,然后是肌肉、骨骼、内脏……
颉利可汗的动作彻底僵住,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膛的那杆暗红色长枪,感受着生命力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你…………”他张了张嘴,想发出最后的诅咒或疑问,但涌出的只有滚烫的鲜血。
秦怀谷手腕一振,一股磅礴巨力透过枪身爆发。
“嗤啦——!”
颉利可汗的躯体,竟被这无可抵御的力量从中撕裂,连同他胯下的战马,一同被斩为两段!
鲜血如同暴雨般倾洒,将周围的金狼卫淋得满头满脸,也染红了那杆矗立的金狼大纛!
突厥大汗,颉利,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以秦怀谷为中心,方圆百步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突厥人,无论是普通的骑兵,还是勇猛的贵族,亦或是那些部落首领,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之中。
他们看到了什么?
雄踞草原、压得中原王朝喘不过气的两位大汗,突厥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竟在同一个地点,同一时刻,被同一个人,于万军拱卫之中,如同杀鸡屠狗般轻易斩杀!
这不是战斗,这是碾压!这是神罚!
个人武力,竟能恐怖如斯?竟能凌驾于千军万马之上,决定一国之气运,一族之兴衰!
“大汗……死了……”
“突利可汗也……”
“魔鬼!他是魔鬼!”
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崩溃与恐慌!信仰崩塌,斗志瓦解!
金狼大纛在他们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圣,反而变成了招致毁灭的诅咒象征。不知是谁先发一声喊,丢掉了手中的弯刀,调转马头就跑。
这举动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恐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中军核心,彻底大乱!
秦怀谷勒住“蹄踏燕”,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彻战场的长嘶。
他单手持枪,红颜枪斜指苍穹,枪尖上兀自有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青袍之上,沾染了点点猩红,如同雪地中绽放的红梅,衬得他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战神。
他目光冷冽,扫过陷入混乱和绝望的突厥大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四方:
“双汗已伏诛!降者不杀!”
这八个字,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垮了突厥人残存的抵抗意志。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东西南北,四面合围的唐军,虽然未必能看清中军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那杆金狼大纛的摇晃、倾倒,被惊慌的士兵撞倒,听到突厥军中传来的巨大悲鸣和恐慌的呐喊,再听到秦怀谷那如同天谕般的声音,顿时明白了!
滔天的狂喜和振奋在所有唐军将士心中爆发!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跟着齐声呐喊,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突厥人最后的希望。
冯立、李秀宁、李道玄,各方主帅几乎在同一时间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陌刀军推进的步伐陡然加快,刀墙所向,跪地请降者络绎不绝;娘子军从隘口冲出,开始分割包围失去指挥的残敌;
玄甲军如同三股钢铁洪流,肆意冲撞、践踏着已然崩溃的敌阵……
战争,从这一刻起,进入了毫无悬念的收割阶段。
秦怀谷依旧立马于乱军之中,周围是跪地请降的突厥士兵,是狼奔豕突的溃兵,是震耳欲聋的“万胜”欢呼。
但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静谧的空间,只是微微抬起眼,望向北方,那片广袤而苍凉的草原。
红颜枪在他手中轻轻震颤,发出满足而低沉的嗡鸣,枪身上的暗红色流光,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
双汗授首,东突厥主力尽丧于此,草原格局,自此将彻底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