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中军大帐内却灯火通明。
三名被俘的处罗部斥候跪在帐中,浑身筛糠般发抖。
李承道缴获的那张羊皮地图在案几上铺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秦怀谷修长的手指沿着墨线缓缓移动,青色道袖在舆图上轻轻拂过。
粮草囤积点...在这里。他的指尖停在地图西侧的一处标记上,小河旁,地势平坦,易攻难守。
薛礼俯身细看,眉头微蹙:阿史那贺鲁用兵向来谨慎,为何会将粮草放在如此薄弱之处?
因为他别无选择。李承乾接过话头,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的几处标记。
山口内侧空间有限,大营已经十分拥挤。若是将粮草放在营中,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而且...
他取过算筹快速计算,根据俘虏供词,他们的粮草数量远超预期,大营内根本容纳不下。
秦怀谷赞许地点头:承乾观察入微。而且...他的手指划过一条蜿蜒的山路。
这条小路直通粮草囤积点,沿途林木茂密,正好适合骑兵突袭。
薛礼直起身,目光在众将脸上扫过: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来个声东击西。
他拿起第一支令箭:冯立将军!
末将在!冯立跨步出列,甲胄铿锵作响。
命你率八千步卒,明日拂晓在山口正面列阵,大张旗鼓,佯装主力强攻。
务必要让敌军相信,我军所有兵力都集中在正面。
记住,你的任务是牵制,不是强攻,要把握好分寸。
末将明白!定让那阿史那贺鲁以为我军主力尽在此处!
苏定方将军!薛礼拿起第二支令箭。
末将在!苏定方精神抖擞地抱拳。
命你率两千轻骑,今夜子时出发,沿这条小路秘密行进,直扑敌军粮草囤积点。
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烧毁粮草,不可恋战。
得手后立即发射红色信号弹,然后按预定路线撤退。
末将领命!定叫那处罗部尝尝断粮的滋味!
李承道!薛礼拿起第三支令箭。
末将在!李承道激动地抱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率五百先锋,待正面战事打响后,寻找敌军防线薄弱处,伺机突破。
我会亲自为你压阵。记住,突破后不要冒进,稳住阵脚即可。
是!弟子...末将明白!
最后,薛礼看向秦怀谷,语气恭敬:长史大人,中军就拜托您了。
秦怀谷微微颔首:放心去吧。承乾、怀翊会随我坐镇中军,协调各方。
众将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薛礼和秦怀谷二人。
薛礼望着地图上蜿蜒的线条,轻声道:师尊,此战...
此战的关键在于时间。秦怀谷打断他,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轻点。
冯立要在正面拖住敌军主力,又不能伤亡过重;苏定方要在敌军反应过来前烧毁粮草,还要全身而退;
李承道要在最恰当的时机突破防线,又不能孤军深入,这三者,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薛礼重重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天画戟的戟杆:弟子明白。
还有,秦怀谷的声音忽然严肃,记住为师常说的话:用兵以正合,以奇胜。
但最上乘的用兵,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此战之后,如何处置俘虏,如何安抚降卒,比打赢这一仗更重要。
薛礼若有所思:师尊是担心,若是处置不当,即便赢了这一仗,也会为日后埋下祸根?
正是。秦怀谷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西域诸部,今日为敌,明日或许就是盟友,刀剑可以征服土地,却征服不了人心。
薛礼深深一揖: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子时刚到,苏定方率领两千轻骑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马蹄都用厚布包裹,士兵们口含木片,整支队伍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迅速消失在密林小道上。
与此同时,李承道也在检查着先锋营的装备。
他亲自测试每一面盾牌的牢固程度,检查每一把弓弩的机括。
二师兄,喝口热汤吧。秦怀翊端着一碗药膳走来,我加了安神的药材,能让你好好休息两个时辰。
李承道接过汤碗,却有些食不知味:四师弟,你说明日...
二师兄是在担心明日的战事?秦怀翊笑了笑,有大师兄运筹帷幄,有师尊坐镇中军,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李承道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影,轻声道:这是我第一次独当一面...
但你不是一个人。
李承乾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卷刚核算完毕的粮草分配册,我们都在。
三兄弟相视一笑,夜色中的紧张气氛似乎也缓和了几分。
次日拂晓,战鼓如雷般擂响。
冯立率领的八千步卒在山口前列开阵势,旌旗招展,杀声震天。
处罗部守军果然中计,将主力全部调往正面防线。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滚石轰鸣着从山崖滚落,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李承道率领五百精锐埋伏在山口侧翼的密林中,焦急地等待着时机。
他身旁的李承乾不停地观察着战局,手指在随身携带的沙盘上比划着;秦怀翊则已经将药箱打开,各种伤药、绷带摆放得整整齐齐。
情况不对。李承乾忽然低声道,敌军的抵抗太顽强了,冯将军恐怕难以突破。
你看,敌军在正面布置了三道防线,而且还在不断增兵。
果然,尽管冯立亲自督战,唐军数次冲锋都被敌军击退。
山口狭窄的地形让唐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战斗陷入僵持。
冯立身先士卒,铠甲上已经插了好几支箭,但仍然挥舞长刀,激励将士。
处罗部主将阿史那贺鲁在阵后指挥,不断调兵遣将,防线固若金汤。
与此同时,苏定方率领的两千轻骑在密林小道上疾驰。
眼看就要抵达粮草囤积点,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前方有埋伏!斥候飞马来报,肩头还插着一支箭矢。
苏定方脸色一变:多少人?
约五百骑,看装束是处罗部的精锐。他们占据了一处隘口,用箭雨封锁了道路。
苏定方咬牙:组织冲锋!不惜代价,一定要在天亮前突破!
战斗在狭窄的山路上爆发,处罗部骑兵占据地利,用箭雨封锁了道路。
苏定方部虽然勇猛,但一时难以突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消息传到中军,薛礼眉头紧锁,秦怀谷闭目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案几。
李承乾急得额头冒汗,不停地在沙盘上推演着各种可能;秦怀翊更是坐立不安,已经开始准备大批急救物资。
元帅,让末将去支援冯将军吧!
末将愿往!
帐中将领纷纷请战,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薛礼摇头:再等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方的战报越来越紧急。
冯立部久攻不下,伤亡渐增;苏定方部被阻在半路,粮草囤积点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李承道在密林中焦急等待,拳头握得发白。
突然,薛礼站起身来,目光如电:取我方天画戟来!
亲兵抬来一杆沉重的方天画戟,戟刃在晨光中泛着慑人的寒光。
薛礼翻身上马,对秦怀谷行礼:师尊,弟子去去就回。
秦怀谷睁开眼,目光深邃:去吧。记住,擒贼先擒王。
薛礼率领一千精锐,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山口战场。
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所过之处,将士们纷纷让路,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此时的冯立正在苦战。
他身先士卒,铠甲上已经插了好几支箭,但仍然挥舞长刀,激励将士。
处罗部主将阿史那贺鲁在阵后指挥,不断调兵遣将,防线固若金汤。
冯将军!看!副将突然指向后方。
冯立回头,只见一面字大纛正在快速接近。
薛礼一马当先,方天画戟在手中舞动如风,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倒地。
一千精锐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在敌军阵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元帅来了!将士们,杀啊!冯立精神大振,率军再次发起冲锋。
薛礼目光锁定远处的阿史那贺鲁,催马直冲过去。
方天画戟左右翻飞,挡路的敌军不是被挑飞就是被劈倒。
他如同一把尖刀,直插敌军心脏。
阿史那贺鲁见状,也催马迎上。两马相交,兵器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薛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阿史那贺鲁大吼,手中长矛疾刺,矛尖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薛礼不答,方天画戟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精准地荡开长矛,顺势下劈。
阿史那贺鲁举矛格挡,却被巨大的力量震得手臂发麻,虎口迸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
好强的力道!阿史那贺鲁心中暗惊,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
两人在乱军中厮杀,周围的士兵都下意识地让开一片空地。
薛礼的戟法大开大合,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却又带着奇特的韵律;阿史那贺鲁的矛法则灵动刁钻,专攻要害,却总是被对方巧妙地化解。
二十回合过去,不分胜负。
但薛礼越战越勇,方天画戟舞得密不透风,仿佛与坐骑、与战场都融为一体;
阿史那贺鲁却渐渐力怯,招式开始散乱,呼吸也变得粗重。
就是现在!薛礼看准一个破绽,方天画戟突然变招,戟尖如毒蛇出洞,直刺阿史那贺鲁咽喉。
阿史那贺鲁慌忙闪避,却已经来不及。
戟尖穿透他的锁骨,将他整个人挑离马背。
鲜血喷涌而出,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将军!处罗部士兵惊呼,军心瞬间动摇。
薛礼将阿史那贺鲁高高挑起,运足内力大喝:尔等主将已败,降者免死!
声如惊雷,传遍整个战场。
处罗部士兵见主将被擒,顿时军心大乱。
冯立趁机率军猛攻,终于突破了山口防线。
就在这时,西侧天空突然升起三枚红色信号弹,紧接着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苏定方终于突破了阻截,成功烧毁了敌军粮草。
粮草被烧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处罗部士兵最后的斗志也崩溃了,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战后清点,此战共歼灭敌军两千余人,俘虏三千余人。
唐军也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其中阵亡二百余人,重伤三百余人。
中军大帐内,众将齐聚,个个面带喜色。
只有薛礼神色凝重,手指轻轻敲着案几,若有所思。
元帅,这些俘虏该如何处置?冯立问道,按照惯例,应该...
惯例是全部处决,以儆效尤。苏定方接话,语气中带着沙场老将的冷酷。
帐中一时沉默。所有人都看向薛礼,等待着他的决定。
薛礼缓缓起身,走到帐外。
三千多名俘虏跪在空地上,人人面带恐惧。
他们中很多都是被迫参战的普通牧民,此刻正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默默祈祷,更多的人眼神空洞,仿佛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局。
秦怀谷不知何时来到薛礼身边,轻声道:还记得为师的话吗?
薛礼点头,转身对众将道:传令:愿意归降者,编入辅军,待遇与唐军相同;不愿归降者,发放三日口粮,任其离去。
命令一出,不仅众将愕然,连俘虏们都惊呆了。短暂的寂静后,窃窃私语在俘虏中蔓延开来。
元帅,这...冯立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薛礼抬手制止:我意已决。大唐要的不是尸横遍野,而是万国来朝。今日我们以德报怨,来日西域诸部才会真心归附。
俘虏中一个懂汉语的老者颤声问道:将军...此言当真?
薛礼走向俘虏,目光扫过他们惊恐而又期待的脸:我薛礼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愿意留下的,现在就可以登记入册;想要回家的,领了粮食就可以走。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但是,我要你们记住今日!
记住大唐的军威,也记住大唐的仁德!
回去告诉你们的族人,大唐军队来此,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重现丝路的繁华!
短暂的寂静后,俘虏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许多人跪地磕头,高呼大唐万岁。一些原本已经绝望的俘虏,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李承道看着这一幕,低声对李承乾说:大师兄这一招,比打赢十场仗还有用。
李承乾点头,手指飞快地拨动着算盘:确实。
若是按惯例处决俘虏,后续各部落必定拼死抵抗。
现在这样,不仅减少了阻力,还能赢得人心。
从长远来看,这笔账很划算。
秦怀翊忙着给受伤的俘虏治伤,闻言抬头笑道:这才是我们西征的真正目的啊。
师尊常说,医者医人,将者医国,都是一个道理。
是夜,薛礼独自站在营帐外,望着西方连绵的群山。
夜风拂面,带来远方的沙尘气息。
秦怀谷悄然而至:在想什么?
薛礼轻叹:师尊,今日虽然大胜,但处罗部主力未灭,前路依然艰险。而且...
他回头看了眼热闹的军营,今日的决定,不知是对是错。
怕了?
薛礼摇头,手指轻轻抚过方天画戟的戟刃,只是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今日这三千俘虏的性命,明日可能就是三万、三十万人的命运。弟子...不敢不慎。
秦怀谷欣慰地笑了: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真的长大了。
记住,为将者,不仅要会打仗,更要懂得为什么而战。
远处,降卒营中传来阵阵歌声,那是处罗部牧民在歌唱家乡。
薛礼静静地听着,目光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