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在弱水河畔上空回荡。
“苏定方!”薛礼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战场残余的喧嚣,他马鞭直指西北方向那溃逃扬起的漫天烟尘。
“你的骑兵,给我钉死慕容延!别让他有机会收拢溃兵!”
“得令!”苏定方抱拳,脸上血污未干,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猛地调转马头,怒吼道:
“骁骑营,跟我走!”数千铁骑如同离弦之箭,轰然启动,大地在马蹄下颤抖,朝着败军追袭而去。
“李道玄!”薛礼目光转向另一侧,“步卒结阵推进,清扫战场,收押俘虏!但凡抵抗,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李道玄长枪一顿,立刻指挥麾下步兵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将零星负隅顽抗的吐谷浑士兵清除,同时将大量放弃抵抗的俘虏集中看管。
“李承乾!”薛礼看向匆匆赶来的三师弟,“大军补给、伤员初步安置,由你统筹,务必跟上主力速度!”
“明白,大师兄!”李承乾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民夫和辅兵。
命令一道道下达,庞大的唐军机器高效运转,如同移动的山岳,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开始向河源郡方向压迫。
秦怀翊勒马站在稍远处,看着这宏大的进军场面,年轻的心潮澎湃。
他的目光很快被路边那些无法跟随大军行动的景象所吸引。
那是被胜利步伐无情抛下的伤兵。
有腹部中刀,肠子流出,仍在微弱呻吟的唐军同袍;有断腿折臂,靠着残垣眼神空洞的士卒;
更有大量吐谷浑伤兵,如同被遗弃的破败玩偶,倒在血泊、水洼和泥泞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等待他们的,往往是失血而死,或是被野狼秃鹫分食。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他心中翻涌。
他想起了师傅秦怀谷平日看似随意,却蕴含深意的教导:“武道,非止杀伐,更在护生。
沙场之上,能活人者,方为大勇。”也想起了大师兄薛礼严令“不得虐杀俘虏”的军纪。
他猛地一夹马腹,冲到正在指挥全局的薛礼面前,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颤:“大师兄!
让我带一队人留下来吧!救治我们的伤员,还有……还有那些吐谷浑的伤兵!”
薛礼闻言,眉头瞬间锁紧,目光如电扫过秦怀翊年轻而坚定的脸庞:
“承翊!兵贵神速!大军追击,岂能因伤兵延误?
医疗队脱离主力,若遇溃兵袭击,如何应对?你可知轻重!”
“我知道危险!”秦怀翊毫不退缩,胸膛剧烈起伏,“可大师兄,你看看他们!”他手指着路边那些绝望的身影。
“我们的兄弟,不该像破布一样被丢在这里等死!那些吐谷浑人,既然已经放下兵器,就是俘虏!
按军纪当予以活路!救活他们,不仅能彰显我大唐仁德,更能让河源郡的守军知道,投降才有生路,可以瓦解他们的抵抗意志!
师傅教过我们战场急救之法,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请大师兄准许!”
薛礼看着小师弟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又瞥了一眼路边惨状,沉吟仅仅一瞬。
战场之上,容不得太多犹豫,秦怀翊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尤其是瓦解敌军意志这一点。
他猛地点头,语速极快:“好!准你所请!予你五十名医疗辅兵,携带必要药材绷带,沿我军路线救治。
记住,安全第一!遇敌即走,不可有丝毫恋战,立刻向主力靠拢!”
“是!多谢大师兄!”秦怀翊脸上绽放出光彩,立刻抱拳,转身就冲向后勤队伍,大声呼喝着手下辅兵和装载药材的马车脱离主力。
临时救治点很快在远离主道的一处相对平坦、且有水源的背风坡地设立起来。
秦怀翊跳下马,没有丝毫喘息,立刻按照秦怀谷所授的“检伤分类”法指挥起来。
“快!把所有伤兵都抬过来!先查呼吸、看出血!能喊叫、能走动的放到右边轻伤区!
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立刻抬到左边重伤区!优先处理重伤!”
他一边喊,一边已经冲到一名肠子外露、气息微弱的唐军士兵身边。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士兵年轻的脸因失血而惨白,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秦怀翊强忍胃部不适,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师傅的手法。
他跪在泥地上,用干净的麻布蘸着烧开后又放温的盐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物,动作尽可能轻柔。
然后迅速撒上宝贵的金疮药,再用多层干净麻布紧紧包扎腹部,以压力止血。
他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但双手稳定得出奇。
“你……你会没事的,坚持住!”他对着那意识模糊的士兵低声说道,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辅兵们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忙碌,将路边尚有生息的伤兵逐一抬到这片临时营地。
起初,当辅兵们将吐谷浑伤兵也一并抬来时,一些正在接受包扎的唐军轻伤员眼神立刻就变了。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老兵,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而充满戾气:
“妈的!还给这些狼崽子用金疮药?老子的兄弟,半个时辰前就被他们砍死了!”
他旁边一个胳膊被流矢射穿的年轻士兵,也低声嘟囔,眼神愤愤:“就是!
我们的药本来就不多……给他们止住血,不死就行了,用这么好的药太浪费了!”
这种不满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轻伤员中蔓延,也影响了一些医疗辅兵。
当秦怀翊吩咐一名辅兵将一包止血草药递给一个腿部被长矛刺穿、不断呻吟的吐谷浑伤兵时。
那名辅兵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刀疤老兵猛地从地上站起,一把抢过那包草药,看也不看,狠狠摔在地上。
还用他那只没受伤的脚用力碾踩,直到草药与泥土混杂,彻底报废。
“给这群畜生用?他们配吗!”老兵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吼道。
“秦公子!你年纪小,不懂!这些胡虏,杀起我们来从不手软!救他们?天理不容!”
“你干什么!”秦怀翊霍然站起,脸上因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涨得通红。
他死死盯着那老兵,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把药捡起来!这是命令!”
那老兵被秦怀翊的目光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旋即被更强烈的怒火淹没,他梗着脖子,额角青筋暴起:
“命令?什么狗屁命令!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用我们弟兄拿命换来的药?没给他们补一刀,已经是老子发慈悲了!”
几个同样对吐谷浑人怀有刻骨仇恨的唐兵也围拢过来。
眼神凶狠地盯着秦怀翊和那些吐谷浑伤兵,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医疗辅兵们吓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不知所措。
秦怀翊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此刻任何强硬的态度都可能激化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