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走出雾里,天光已经大亮。
他没停下,也没回头。脚下的路从湿泥变成硬土,两旁的田地渐渐多了人影。农夫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干活。有个孩子跑过来,盯着他背上的包袱看了会儿,转身就往镇口跑。
没过多久,镇口传来喊声。
“林青回来了!”
声音像扔进水里的石头,一圈圈荡开。街边的小贩收摊的收摊,挑担的挑担,全都往主道上挤。门板推开,妇人抱着孩子站到门口,老人拄着拐杖也出来了。
他们叫他“大侠”。
有人跪下磕头,说自家孩子被邪祟缠身,多亏他三天前在城外破了阴阵。有人说亲眼看见他一剑劈开黑雾,救了走夜路的商队。还有人举着香火,远远地朝他拜。
林青没说话,只点头示意。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人群让出一条道,欢呼声不断,可他的手一直按在铜钱剑柄上。
他知道这些话不是现在才传开的。
是有人提前放出去的。
走到异会大门前,鼓乐突然响起。红绸从屋檐挂下,一直铺到台阶上。陈玄站在门前,穿的是正式礼服,脸上带着笑。
“林青!”他抬手,“三日孤身入险,破局归来,我异会之光!”
周围立刻有人跟着喊:“林青大侠!功高盖世!”
林青上前单膝跪地,行下属礼。陈玄亲自扶他起来,声音洪亮:“即日起,晋升林青为副会长,掌巡防、执令符,位同副首,诸门共鉴!”
话音落,鞭炮炸响。
林青接过令牌和披风,当众系上。那披风是深蓝色的,绣着金线纹路,沉得很。他抬头看向陈玄,对方正含笑拍他的肩。
“好好干。”陈玄说,“你是我们最信任的人。”
林青低头应下。
宴席设在大厅。八桌齐排,全是异会骨干和地方头面人物。林青坐在右首第一位,面前摆着七道菜,酒满三巡。
陈玄举杯:“为林副会长贺!”
众人齐声响应。
林青站起来回敬,目光扫过全场。左边第三桌有个年轻弟子,低着头不动筷,手里的筷子捏得太紧,指节发白。靠柱子站着两个守卫,腰间佩刀不是庆典用的礼器,而是实战用的短刃。
他坐下时,袖口擦过桌面,发现自己的杯子被人换过了。原来的瓷杯是素面的,现在这个杯底刻了个小“x”。
这是内部标记,代表被监控。
饭吃到一半,有个老成员喝多了,拍着桌子说:“早该升他了!咱们这儿谁不知道林青办事利索?上次南街闹鬼,别人不敢去,他一个人提剑进去,出来的时候鬼头挂在腰上!”
旁边人附和:“可不是嘛,听说上海那边的事也是他平的?”
“嘘——”另一人赶紧拦,“别提那个,听说死得惨。”
“怎么不惨?那种地方,洋人道士勾结妖物,普通人进去连骨头都剩不下。也就林青能活着回来。”
林青听着,不动声色。他知道他们在演。
这些人不怕他,是在怕他背后的东西。
饭毕,宾客陆续散去。林青没急着走,故意慢吞吞地整理剑带,在庭院角落停了下来。那里有口井,边上堆着几个空酒坛。
没多久,两个异会成员走了过来,压着声音说话。
“你听说了吗?首领私下说了,他是陈氏余孽。”
“哪个陈氏?”
“还能有哪个?当年那一支断了香火的主家。你说他一个外姓人,凭什么三天就破了上海的局?肯定是那边的人放他走的。”
“那他现在当上副会长……”
“就是个幌子。你没看刚才他接令牌的时候,首领敲了三下桌子吗?那是‘监禁令’,意思是等庆功一过,立刻软禁。”
“可这么多人都看着他是英雄啊。”
“英雄?”那人冷笑,“你知道上一个被称为英雄的是谁吗?十年前的老周。结果呢?半夜被人割了喉咙,尸体扔进了乱葬岗。”
脚步声渐远。
林青站在原地,手慢慢握紧剑柄。铜钱剑没出鞘,但他能感觉到里面的符纸在震动,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他没动,也没抬头。
月光照在他肩上的披风上,金线反着冷光。
远处钟楼敲了九下。
他终于转身,朝后院走去。路过厨房时,听见里面有人在议论。
“今天杀了几只鸡?”
“五只,还有一只羊。”
“够了吧?”
“不够。上面说今晚要加菜,说是给新会长准备的……哦不,是副会长。”
“啧,这么隆重,真当他能坐稳?”
林青继续走。
梧桐树下有张石凳,他坐上去,把剑横放在腿上。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他解开内袋,摸出那张残页。
它还在发烫。
比在雾里那次更烫。
他没打开看,只是把它贴在掌心,感受那股热度。七天前他离开时,这东西还是凉的。五天前开始微热。三天前在上海破阵时,它突然跳了一下。而现在,它像一块烧过的铁。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一定有什么近了。
要么是敌人,要么是钥匙。
他把残页收回,手指划过剑鞘上的铜钱。每一枚都是他亲手打磨的,上面刻着不同的符文。最前面那枚有点松动,他掏出发绳重新绑紧。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他没抬头。
来人穿着异会执事服,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林会长。”那人语气恭敬,却没靠近,“这是今晚值守的安排,您要看吗?”
林青摇头:“不用。你放那儿就行。”
执事把纸放在石桌上,退后两步,转身走了。
林青等他走远,才拿起那张纸。
上面写着十个人的名字,分三班轮守。但名单末尾加了一行小字:“酉时换岗后,东厢闭锁,非令勿开。”
东厢是他住的地方。
他把纸折好,塞进靴筒。
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他站起身,剑背在身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门没锁。
他推开门,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床铺整齐,桌上有茶,杯子是干净的。但柜子的抽屉拉开了一条缝,像是有人翻过东西又匆忙合上。
他走过去,打开抽屉。
匕首还在,药包也没动。可装香囊的那个布袋,位置变了。
他记得自己走之前,是放在最下面的。
现在它在上面。
他没碰,只是关上抽屉,转身走到窗边。窗外是院子,再往外是围墙。墙角有个暗哨位,平时没人站岗。但现在那里蹲着一个人影,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
林青吹灭灯。
黑暗中,他靠着墙坐下,手始终没离开剑柄。
外面的脚步声又出现了。
这次是两个人,走得很快,直奔东厢。
他没动。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林会长,您睡了吗?”
是执事的声音。
林青没答。
那人等了几秒,低声说:“首领让您明早去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说完就走了。
林青坐在地上,听着他们的脚步远去。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明天去书房,要么被定罪,要么反杀。
他摸了摸胸口的残页,温度没降。
门外的守卫换了班。
新来的人站在廊下,手里拎着灯笼,光晃得厉害。
林青缓缓抽出铜钱剑,放在膝盖上。
剑身映着微弱的光,能看到上面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是从上海回来时留下的。那天他用剑劈开最后一道符阵,剑尖崩了一个角。
他用手指蹭了蹭那道裂痕。
然后抬起头,盯着门口。
门缝底下,有一片影子慢慢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