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走出窄巷,脚步没停。他顺着北镇主街往前走,路边的摊贩已经开始收东西,几个孩子蹲在墙角拍纸片,笑声一阵一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递出去半串糖葫芦,指尖还沾着一点红亮的糖渍。
他没擦。
走到街中段,一家挂着破布幌子的酒馆出现在眼前,门口摆着两张瘸腿桌子,几个汉子围坐着喝粗茶。门楣上歪歪扭扭写着“醉仙楼”三个字,漆掉了大半,看着像谁随手抹上去的。
林青整了整肩上的药篓,把脸侧往阴影里偏了偏。他脸上那层灰是刚抹的,混着点灶底黑灰,不细看不会发现是刻意伪装。他推门进去,一股热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酒馆里人不少,吵得很。有人打牌吆喝,有人讲荤段子,还有人在争论最近山货价格涨得离谱。林青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柜台就在斜前方,正好能看见楼梯和进出的人。
“一碗糙米酒。”他对酒保说。
酒保端来一碗浑浊的液体,放桌上时溅出一点。林青没在意,端起来吹了口气,小口抿着。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两个穿灰褂子的男人身上。那两人坐在靠窗位,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每说几句就抬头扫一圈,明显不想被人听见。
林青用筷子轻轻敲了三下碗底。
咔、咔、咔。
这是他和赵刚早年定下的记号,代表“注意听”。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耳朵对准那边。
“……洋人管事插手码头的事你知道不?”左边那人低声说,“南边来的,穿西装,说话怪腔怪调。”
“不止码头。”右边那人接话,“西山古道前天也封了,说是修路,可没人动工。我表弟亲眼看见几个洋面孔带着本地巡丁守在路口,见人就查包袱。”
“赶尸匠那事呢?”
“别提了。三具空棺摆在庙前,尸布都还在,人没了。听说最后见过他们的,是个运货的老马夫,当晚就疯了,嘴里一直喊‘眼睛不对’。”
“眼睛怎么了?”
“他说那些人走路没影子,眼睛反光,像猫。”
林青放下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一下。他记得沙盘上南渡码头的位置,陈玄就是奔那儿去的。现在这消息对上了。
他假装喝多了,身子一晃,站起来时故意撞到那两人桌边。茶杯翻倒,热水洒了一桌。他连忙道歉,一边收拾一边瞥向其中一人挽起的袖口——
一道纹身露了出来。
不像龙,也不像虎。线条弯弯曲曲,像是缠在一起的藤蔓,又有点像某种蛇形符号,但结构古怪,从没见过。
他退开两步,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心里已经记下了图案的大致样子。
回到座位后,他没再停留,拎起药篓就往外走。
外面天色渐暗,街上行人少了些。他在巷口看见一只瘦骨嶙峋的花猫,正趴在地上舔爪子。他从药篓底层摸出一颗褐色小丸,蹲下身喂了进去。猫吃了也没跑,反而打了个哈欠,眼皮慢慢合上。
林青解开它脖子上的红绳项圈,把一张卷好的纸条塞进夹层,再系回去。纸条上写着十二个字:“纹身异样,言涉洋人,暂勿靠岸。”
这是他们以前剿匪用过的法子。野猫满街跑,谁也不会注意一只戴红绳的流浪猫。只要赵刚和陈玄看到标记,就知道是紧急传讯。
做完这些,他又拐进旁边一家旧货铺。店里光线昏暗,柜台上堆着铜锁、旧秤、断柄刀之类的东西。他装模作样翻了几件,最后挑了个生锈的铜铃。
“这个多少钱?”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五毛。”
林青没还价,掏出三枚铜钱放在柜台上。但他没排成一排,而是摆成了一个三角形。
这是第二道信号。
只有赵刚懂。
意思是:我已经拿到线索,正在跟进,不要轻举妄动。
老板没在意,收了钱就把铜铃包好递给他。林青接过,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住处。
而是绕了个圈,重新回到了醉仙楼后巷。
这次他没进去,而是躲在柴房后面,盯着酒馆后门。那里有个小门,平时供送菜的人进出。刚才那两个灰褂子男人就是从那儿离开的,方向是楼上。
他靠在墙边,从怀里摸出一张草纸和一支炭笔。借着微弱的光,他把刚才看到的纹身大致画了下来。线条歪歪扭扭,但关键特征都在——扭曲的环状,末端分叉,中间有个类似眼睛的圆点。
他盯着看了很久,没认出来历。
这时,酒馆二楼亮起了灯。
不是普通的油灯那种昏黄,而是偏白一些的光。他眯起眼,心想是不是换了新灯油。
没过多久,掌柜亲自端了托盘上楼,里面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酒。经过楼梯口时,他顺手挂上一块木牌:“贵客休憩,谢绝打扰”。
林青眼神一凝。
他记得白天这地方还没牌子。
他悄悄靠近几步,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正好能看见楼梯转角。
过了会儿,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楼上下来。个子不高,皮肤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嘴里叼着烟,操着生硬的中文跟掌柜说了句什么,语气不像客人,倒像发号施令的。
掌柜点头哈腰地送他出门。
林青没动。
等那人走远,他才退回柴房。
他知道今晚不能走。
这些人不是普通江湖势力。有洋人掺和,有统一行动,还有那种奇怪的纹身。这不是冲着某个人来的,是冲着整个镇子。
他把草图折好塞进贴身衣袋,又检查了一遍符袋。里面的符纸还是干的,朱砂颜色也没变。他没动用它们,现在还不是时候。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一更。
他靠着墙坐下来,手一直按在药篓边上。里面除了药材,还藏着一把短刃。刃口朝内,不会轻易被发现。
二楼的灯一直没灭。
他盯着那扇窗户,眼睛都没眨。
忽然,窗帘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
有人在里面走动。
而且步伐很慢,像是在等什么人。
林青屏住呼吸,缓缓抽出炭笔,在草纸背面写下一行字:“昨夜包场,双倍银元,穿西装者三人,行动一致。”
他写完,折好放进另一个口袋。
这时候,楼下传来开门声。
后门开了条缝,一个人探出身子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走了出来。是个本地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手里提着个灯笼。
林青缩了缩身子。
那人没往大街走,而是拐进了旁边的废巷。他走得急,灯笼晃得厉害。
林青犹豫了一秒,轻轻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