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瓦片又响了一下。
林青没抬头。他坐在桌边,手指慢慢收拢,把铜镜往身前拉了半寸。刚才那声响不是错觉,有人在上面蹲着,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不动,也不出声。只是把左手压在桌面,掌心贴住那张还没拆的纸条。墨迹是干的,但摸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黏腻感,像沾了层看不见的油。
这东西被动过。
他早该想到。纽扣出现在那种地方,太巧了。一个忍者首领不会把线索留得这么整齐,除非他想让人看见,还想让人信。
林青从抽屉里取出小瓷碗,倒了半碗清水。他又撕下一块符纸,捻成粉末撒进去。水面上泛起一圈淡红纹路,像是血丝在游动。
他把纸条一角轻轻放进水里。
没有冒烟,也没有烧起来。可就在接触水面的瞬间,水底的红纹突然扭曲,拼出四个字:引脉开坛。
林青瞳孔一缩。他立刻抽出一张空白黄纸覆在碗口,揭起来时,纸上已印着完整八字——引脉开坛,摄术归源。
这才是原本的内容。
外面的人用了障眼法,改了表面文字,还加了追踪咒。只要有人念出纸条上的字,对方就能知道位置。但他没念,也没用眼睛看破,而是借水为媒,以符引真,这才避开了反噬。
铜镜背面的红线还在发烫。他翻过来一看,紫黑色更深了,几乎要裂开一道缝。这镜子认主,能挡一次邪术窥探,但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把纸条捞出来晾在灯旁,又取出防水袋,将纽扣放进去泡进另一碗清水中。水底慢慢浮现出一个暗红色印记,形状像一只闭合的眼睛,周围缠着三道锁链纹。
这是甲贺一族的密印。只有执行最高级任务时才会启用,通常意味着背后有组织支持。
林青盯着那图案看了很久。这不是单纯的盗宝行动。他们要的不是墓里的东西,是要把中华术法的根挖走。地脉、阵眼、传承节点,这些才是目标。一旦让他们得手,以后不只是某个门派失传的问题,是整个国术体系都可能被复制、被破解、被反过来对付自己人。
屋外风停了。
瓦片又响了一次,比之前轻。
林青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夜色浓黑,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灯笼晃着微光。他关上门,吹灭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他知道上面的人还在。
这种时候不能硬闯,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他得让对方以为他中招了,以为他已经带着“证据”准备上报,这样才能引蛇出洞。
他打开柜子,拿出包袱皮,故意发出窸窣声。接着把几本旧册子卷进去,再塞进一双旧靴子。动作很慢,像是在认真收拾。
然后他坐回椅子,等。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屋顶的重量消失了。
林青没动。又等了一刻钟,才轻手轻脚打开后窗,闪身出去。
他在墙根蹲了片刻,确认没人跟踪,才绕到后院偏房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一条缝。
陈玄站在里面,右臂的绷带换了新的,脸色还是有点白。他看见林青,点了下头:“你来了。”
“进来再说。”林青侧身进去,顺手关门。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陈玄搬了张凳子给他,自己坐在床沿。“你发现什么了?”
“不止是地图的事。”林青低声说,“他们想偷的是术法本身。”
陈玄皱眉:“你是说……连根拔起?”
“对。”林青把水碗端过来,指着底下那八个字,“他们在找地脉源头,要用某种方式‘摄术归源’。这不是抢宝物,是系统性掠夺。一旦成功,我们这边的术法会逐渐失效,而他们那边却能批量复制。”
陈玄盯着那几个字,呼吸变重了。“要是真让他们做成,以后咱们练的东西就成了空架子。没有地气支撑,符画不出力,咒念不出效,连最基本的驱邪都做不到。”
“所以必须马上报上去。”林青看着他,“但我不能明着走。刚才我屋里被人动了手脚,纸条上有咒,铜镜也被窥探过。我现在带任何东西出门,都会被盯上。”
陈玄沉吟片刻:“那你打算怎么送信?”
“我不送。”林青说,“你来露面。”
陈玄一愣。
“明天白天,你提着我的包袱去总部,就说是我让你回去汇报情况。路上走得显眼些,去茶馆坐一会,去药铺问两句,让人记住你出现过。”
“你是要我当诱饵?”
“是掩护。”林青从怀里掏出防水袋,“真正的证据在我这儿。我会在半夜换衣服走小路,绕城西再折向北,避开所有检查点。”
陈玄接过空包袱,掂了掂:“万一他们发现是假的呢?”
“那就说明他们看得见你。”林青直视着他,“如果没人拦你,就证明他们只盯着我。那样的话,我就安全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
陈玄忽然问:“你觉得内部有没有人接应?”
林青点头:“有。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快就知道我在查什么。而且那个药铺开得太准了,正好卡在几条线中间。这不是巧合。”
“那我明天去的时候,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不会。”林青说,“你最近一直养伤,没露脸。只要不说我是谁派的,就不会有问题。”
陈玄把包袱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绷带边缘。“这事要是捅上去,高层不会轻易信。你得有铁证。”
“我已经有了。”林青把铜镜拿出来,翻转镜背,“你看这红线。”
陈玄凑近看了一眼,眉头猛地拧紧。“这颜色不对,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过。”
“是邪术探查留下的痕迹。”林青说,“再加上纽扣上的族徽、纸条里的真言,三条线都能对上。这不是推测,是实打实的证据链。”
陈玄深吸一口气:“行,我配合你。明天中午出发,走大街。”
“记住,别提威廉,别说山本,更别提我在哪。就说你接到消息,回来报紧急情况。”
“明白。”陈玄站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后半夜。”林青把铜镜放进怀里,“等更夫敲四更的时候。”
“我给你留后门开着。”
“不用。”林青摇头,“我会从房顶走。你只要按时出门就行。”
陈玄点头。
林青站起身,把手伸进袖子里,摸到一小块折叠的黄布。那是备用的替身符,他已经写好了名字和生辰,只要点燃,就能制造一个短暂的移动幻象。
他不打算用太多手段。越是复杂的东西,越容易出破绽。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藏好真东西,骗过监视者,把消息送到。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细节,林青便起身离开。
回到房间后,他把所有无关的东西都收进箱子,只留下铜镜和防水袋。他把铜镜背面的符线重新描了一遍,用朱砂加固,然后撬开底座夹层,把纸条和纽扣塞进去,再合上。
做完这些,他脱掉外衣,从箱底翻出一套灰布短打。这是以前跑腿时穿的旧衣服,不起眼,也不会被人记住。
他坐在床边,静静等着时间过去。
外面更夫敲了三更。
他听见远处狗叫了一声,很快又安静了。
他起身把包袱挂在墙上,又把替身符压在枕头下面。然后他爬上屋顶,趴在瓦片上,朝陈玄住的偏房看了一眼。
那边灯还亮着。
他知道陈玄也没睡。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睡踏实。
他伏低身子,沿着屋脊往东挪了一段,找到一根横出的竹竿。他抓住它,轻轻荡到隔壁屋顶,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他蹲在那里,等了一会。
没有人追上来。
也没有异动。
他慢慢往前爬,穿过三户人家的房顶,直到确认身后没人跟着,才翻身下来,钻进一条窄巷。
巷子尽头有扇小门,通向城外野路。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镇子。
灯火稀疏。
他知道,这一走,就再也不能回头等机会了。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