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炮台下,北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他刚查完西线最后一根符桩,手指冻得发僵。远处军营灯火渐亮,有人提着灯笼往帅帐方向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布衣,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这衣服穿了快两年,洗得发白,但还结实。刚才巡防时,几个哨兵远远看见他就立正敬礼,嘴里喊“林大人”。他没应,只摆了摆手。
他知道,从昨天校场那一幕起,有些事就变了。
还没进营门,亲卫就迎上来:“大帅请您立刻去帅帐。”
林青点头,顺手把腰间的符袋紧了紧。里面几张新画的镇阵符还在,昨晚补的材料总算够用了。
帅帐里烧着炭盆,暖意扑面。张作霖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一个打开的木箱,金光晃眼。几叠银元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两支沉甸甸的金条压在底下。旁边另放着一块铜牌,刻着“镇北参戎”四个字。
“你来了。”张作霖抬头,“坐。”
林青没动:“属下站着就行。”
张作霖笑了笑:“昨个儿的事,办得干净。杨宇霆那帮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军心稳了,功劳是你扛起来的。”
林青低声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张作霖站起身,走到箱子前,“多少人在这营里混日子,谁像你一样盯着每一处漏洞?火药的事、符阵的事、连王五想动手都被你提前布了局——这不是尽职,是救了整支队伍。”
他拿起那块铜牌:“战后,我授你‘镇北参戎’之职,统三营道术兵马,归你调遣。这是实权,不是虚名。”
林青看着那牌子,没伸手。
他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一旦接下,就成了军中正式将领,不再是那个游离于体制外的“术士”。可他也知道,现在推辞,只会让张作霖觉得他在装清高。
帐内安静了几秒。
张作霖把牌子放进他手里:“拿着吧。这不是赏你过去的功劳,是信你未来的担子。”
冰凉的铜牌贴着手心。林青终于开口:“属下……谢大帅厚爱。定不负所托。”
张作霖点点头,语气缓了下来:“我知道你不图这些。可规矩就是规矩。有功不赏,以后谁还肯拼命?”
他又指了指箱子:“钱你也拿走。不想用就存着,将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林青没再说推辞的话,只将铜牌收进怀里,对亲卫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把箱子抬了出去。
走出帅帐时,天已经黑透。营地比白天安静了许多,只有巡逻的脚步声断续传来。
回到自己帐中,他先把铜牌放在枕下,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的桃木令。令子还是老样子,边角有些磨损,但他一直没换。这是师父留下的东西,握在手里才有底气。
正要铺床,帘子被人掀开。
亲卫递来一封信:“刚送到的,署名小雨。”
林青接过,手指顿了一下。
信封很普通,纸也粗糙,但折得工整。他拆开,一行小字跳出来:
“近日风寒,勿忘添衣。家中灯火常明,等你回来。”
下面还有一句:“你说过要带我看雪,别失信。”
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
帐外风声忽大,吹得油灯晃了晃。他慢慢把信折好,贴胸口放进了衣襟里。
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她站在村口等他出门的样子,灶台上温着的那碗姜汤,还有去年冬天她说想看北地的雪,他答应了却一直没兑现。
现在他穿着破布衣守在炮台边,而她在几百里外的小屋里点灯等他。
他忽然明白,自己拼死护住的不只是军营防线,还有那个亮着灯的人。
可越是这样想,肩上的东西就越沉。
他起身走到案前,翻开物资簿。明天得安排一批新符纸,西线的桩子还得加固一次。敌军不会就这么罢休,杨宇霆背后一定还有动作。
正写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亲卫探头:“林大人,东谷那边刚报上来,今早发现的脚印又有新痕迹,像是半夜来的。”
林青合上本子:“叫两个懂追踪的兄弟,带上工具,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
人走了,他坐回床边,摸出桃木令擦了擦。铜牌压在枕头下,硌得慌,但他没拿出来。
他知道,从今天起,别人会叫他“林大人”,会把他当官看。可他自己清楚,他还是那个守阵的人。
夜深了,他换了身旧衣准备出门。路过镜子时瞥了一眼,脸被风吹得发红,眼下有青黑。这段时间睡得太少。
但他没停下。
刚掀开帘子,另一个亲卫追过来:“厨房送饭时在杨宇霆帐里发现的那个白粉,化验出来了,是安神散,加了点迷魂草。”
林青皱眉:“能让人昏睡多久?”
“三到四个时辰,量大可能更久。”
“他想干什么?”亲卫问。
林青没答。他想起昨天校场王五突然冲出来的情景。那时候杨宇霆已经被押走,王五却还在动手。
除非……
有人在等命令。
而那种药,足够让人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执行简单指令。
他转身就走:“通知所有岗哨,今晚双人值守,不准单独行动。另外,把昨晚换过的口令再改一遍。”
亲卫愣了一下:“这么快?”
“快?”林青停下脚步,“你觉得敌人会等我们准备好吗?”
他大步朝外走。
北坡的风更大了,刮在脸上像刀子。远处炮台的灯亮着,映出一道斜斜的光影。
他一路走到西线第三号符桩前,蹲下检查底座。泥土有些松动,应该是昨晚巡防踩的。他伸手按了按,桩子还算稳。
正要起身,忽然察觉脚下地面有点异样。
不是震动,也不是温度变化。
是一种极轻微的颤动,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移动。
他立刻掏出一张感应符贴在地上。
符纸边缘微微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持续了不到三秒就灭了。
他盯着那地方,没动。
片刻后,他从怀里拿出记录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北坡地底有动静,非自然波动,疑似人为掘进。”
写完,他把本子塞回怀里,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
前方哨兵看见他,远远敬礼:“林大人!”
林青走过去,声音平静:“我不是大人。我是守阵的。”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
炮台高处的风灯摇晃了一下。
他的手按在符袋上,指尖触到那张刚画好的雷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