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走进帅帐的时候,脚步有点沉。
张作霖正站在沙盘前,眉头松开了,脸上有了笑意。他看见林青进来,抬手就招:“来来来,站这儿!”
林青没说话,走到沙盘边。
“刚才前线报了,敌军北沟防线全塌了,好几个营自己乱成一锅粥,倒的倒,跑的跑,跟没头苍蝇似的。”张作霖拍了下桌子,“这仗打得邪门,但赢了就是赢了!你小子立了大功!”
林青低头看了看沙盘上的旗子,没接话。
张作霖又道:“我打算明天摆酒,全军庆功!你坐主桌,谁不服也得憋着!”
旁边几个参谋跟着笑起来,气氛一下子热了不少。
林青抬起眼,声音不高:“大帅,现在庆功,是不是早了点?”
笑声戛然而止。
张作霖眯起眼:“你说什么?”
“邪阵虽破,但敌人背后的人还没露面。”林青指了下鬼哭岭方向,“那口井里的手段不是普通人能布的。现在敌军溃退,反而更不正常。”
张作霖盯着他看了几秒,刚要开口,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报——!”
一名传令兵掀帘冲进来,单膝跪地:“参谋甲在外求见,有紧急军情!”
“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穿灰呢军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入,手里攥着一份电报纸,额头上全是汗。
“大帅!”参谋甲声音发紧,“刚刚截获敌军三处电台密电,内容一致——他们正在集结兵力,预计今晚子时反扑!”
帐内瞬间安静。
张作霖接过电报扫了一眼,脸色变了:“三个团?从哪冒出来的?不是刚溃了吗?”
“不只是人数。”参谋甲咬牙,“我们派出去的侦察队回报,敌军行进路线不对劲。他们不走大道,专挑山沟野路,队伍拉得老长,但没人掉队。更怪的是……”
“是什么?”
“他们的脚印……深浅一样,连重伤病员都走得跟正常人一样稳。”
林青猛地抬头。
张作霖没懂:“什么意思?”
参谋甲咽了口唾沫:“像被什么东西控制着,根本不知道累。”
林青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敌军可能的推进路线:“这不是反扑,是送死。”
“啥?”
“他们不需要休息,不怕伤亡,甚至可能感觉不到痛。”林青抬头,“这是拿活人当工具用。”
张作霖拳头砸在桌上:“谁干的?杨宇霆那边还有余党?”
“不像。”林青摇头,“杨宇霆用的是药,让人疯、让人狂。这次是彻底抹掉人的意识,只留躯壳行动。手段更高一层。”
帐内没人说话了。
张作霖来回走了两圈,突然停下:“那你之前破的那阵,是不是没根除?”
“源头断了。”林青说,“但我动用了师父留的压箱底符。那种东西,用一次伤根本,对方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现在动手,说明……早有准备。”
“你是说,咱们破阵,正中他们下怀?”
林青没回答。
这比中计还可怕。
他是赢了,但赢得像是被人牵着走完的最后一步。
张作霖喘了口气,看向参谋甲:“其他情报呢?有没有提支援来源?”
“没有明说。”参谋甲递上另一份记录,“但在密电末尾出现了一个代号——‘灰线’。我们查了所有已知番号和联络暗语,都不匹配。”
“灰线?”张作霖皱眉,“听着就不像正规部队。”
林青忽然问:“最近有没有发现陌生面孔进出战区?”
“有。”参谋甲点头,“三天前,西岭哨卡抓到一个穿黑袍的老头,说是游方道士,身上没证件。关了一夜,第二天人没了,牢房锁得好好的,守兵说一觉醒来就空了。”
林青眼神一凝。
张作霖察觉到了:“你知道是谁?”
“不清楚。”林青声音低下来,“但能让活人变傀儡,还能无声无息进出军营……不是普通术士。”
帐内空气像是压了下来。
张作霖沉默许久,终于挥手:“庆功宴取消。”
没人反对。
“传令各部,进入一级戒备。炮台加岗,弹药库双人看守,所有口令全部更换。”他盯着林青,“你刚才说不能松懈,现在我听你的。接下来怎么办,你说。”
林青看着沙盘,没动。
他知道张作霖是在等一句话——谁能挡下这波反扑。
但他现在胸口还闷着,那是动了本源的后遗症。强行施法,撑不过三炷香。
可没人能替他扛这个事。
“先开会。”他说,“把所有指挥官叫来,把目前所有异常列出来。我们需要搞清楚,敌人到底想干什么。”
“好!”张作霖立刻下令,“参谋甲,去召集人!一小时内,所有人到位!”
“是!”
参谋甲转身出帐。
张作霖看了眼林青,语气缓了些:“你脸色不好,去歇会儿,待会再过来。”
“不用。”林青站着没动,“我在这儿等。”
张作霖看了他一会儿,从桌上倒了杯茶递过去:“喝点,暖暖身子。”
林青接过,茶水烫手,他没放。
帐外风声渐大,吹得帘子哗哗响。
几分钟后,第一批军官陆续进来,站成两排。有人看到林青也在,明显愣了一下。
往常这种军议,道术相关的事都是单独谈。今天他站在这儿,意味着接下来的事,全都绕不开他。
张作霖清了清嗓子:“都听好了!刚才接到紧急情报,敌军要在今晚反扑。方式诡异,极可能涉及非常手段。林青已确认,此战非寻常作战,需全体配合其调度。”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林青身上。
有怀疑,有敬畏,也有不甘。
林青没回避,直视前方:“我会列出需要协助的事项。你们只需执行,不必问为什么。若有人违令,导致防线失守,军法处置。”
没人敢出声。
张作霖点头:“就这么办。”
正说着,帐外又一阵骚动。
一名士兵冲进来,脸色发白:“报告!东谷第三哨卡……发现情况!”
“说!”
“我们巡逻队在沟底发现一串脚印,一直通向林子深处。追了三百米,脚印突然没了。但……但地上留了东西。”
“什么东西?”
士兵举起一只布袋,手在抖:“是……是半截手臂。断口平整,像是被什么猛兽咬断的,可周围没血迹,也没挣扎痕迹。”
帐内一片死寂。
林青接过布袋,打开看了一眼。
手臂皮肤发青,指尖发黑,但肌肉没有腐败迹象。更奇怪的是,手掌还保持着握拳姿势,掰都掰不开。
他伸手探了探手腕内侧。
凉的。
但不是死后的冷。
是那种……被抽干了热气的冷。
他慢慢合上布袋,递给旁边的副官:“送去化验,别用手碰。”
然后他对张作霖说:“他们已经开始试验了。”
“试验什么?”
“怎么让尸体保持行动力。”林青抬头,“刚才那些‘活傀儡’,只是开始。接下来,他们会用死人。”
张作霖瞳孔一缩。
“今晚子时不是反扑时间。”林青声音沉下去,“是献祭时间。”
“献祭?”
“用活人开路,死人垫阵。他们要在这片土地上,立一个阴桩。”
“阴桩是啥?”
“能把整片战场变成死地的东西。”林青看着沙盘,“一旦成了,我们的士兵只要踏进去,就会慢慢失去意识,最后变成他们的傀儡。”
帐内所有人背脊发凉。
张作霖猛地抓住桌角:“那怎么办?炸了那片地?”
“没用。”林青摇头,“阴桩一旦启动,爆破只会加速它吸收怨气。唯一办法是——在它成型前,派人进去,亲手拆了它。”
“谁去?”
林青没说话。
答案很明显。
张作霖盯着他:“你还能打?”
林青没回答。
他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剩下的几张符。
还够用一次。
最多两次。
他抬起头:“先把军议开完。我要知道所有岗哨位置、兵力分布、通讯线路。然后……我得进去一趟。”
“你一个人?”
“一个人最快。”
“不行!”张作霖吼了一声,“你要是倒了,谁来收场?”
“所以。”林青看着他,“在我进去之前,您得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如果我超过两个时辰没回来,立即封锁鬼哭岭周边五里,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二?”
“第二。”林青顿了顿,“如果我在里面传出信号,说‘灰线已断’,立刻派工兵炸毁东谷水源地下的三条暗渠。”
“那是我们的后备供水系统!”
“我知道。”林青平静地说,“但那下面,已经不是水了。”
帐内没人说话。
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
林青站在灯影里,影子斜斜地打在沙盘上,正好盖住了鬼哭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