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把半截身子探在旅游星舰的舷窗边，鼻尖几乎要贴上那层泛着淡蓝光泽的防辐射玻璃。
窗外，赛普特行星像一颗被打翻的巨型蓝宝石，整个星球表面被浓稠的海水覆盖，远看是沉静的墨蓝，近了才发现水面下浮动着大片磷光，像无数条发光的鱼在深海里游弋。偶尔有几座悬浮城市从云层里钻出来，建筑外墙是半透明的珊瑚色，远远望去，倒像是浮在海上的巨型贝壳。
“啧啧，十三年啊……”他抬手摸了摸舷窗上自己呼出的白雾，指腹划过的地方，刚好露出下方一片正在移动的海底光斑——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赛普特人驾驶的深海观光艇。
十三年前的记忆还像昨天发生的事。那时候他在南方的电子厂当车间主任，厂里最宝贝的几台精密机床，核心芯片全靠从漂亮国进口。有次对方突然断供，整条生产线停了半个月，老板急得满嘴燎泡，他带着技术员拆了三台旧机器，才勉强拼凑出一块能用的芯片，手指头被电路板划得全是口子。那时候谁能想到，十三年后的今天，蓝星联邦的星域图能像摊煎饼似的铺开，两千两百光年的疆域里，从猎户悬臂的矿场到人马悬臂的科研站，全挂着蓝星联邦的星徽。
“爸，你看那个！”旁边传来孙子的惊呼。李强转头，看见孙子正举着全息相机，对着窗外一群掠过星舰的飞鱼拍个不停——那是赛普特行星特有的生物，长着半透明的翅膀，能短暂飞出水面。儿媳在旁边笑着拽孙子：“别靠太近，小心舷窗反光。”
李强咧嘴笑了。这日子是真舒坦。五年前他就从工厂退下来了，倒不是干不动，是实在没必要。家里两套老房子，一套自己住，另一套租给了个叫凯尔的海瑞恩人。那小伙子是个植物学家，每次交房租都顺带拎来些海瑞恩星的特产——一种紫色的浆果，咬起来咯吱响，甜得像掺了蜜。光那点房租，就够他们老两口舒舒服服过日子，比在厂里累死累活强多了。
想起吃的，他肚子里的馋虫还动了动。就说楼下的星际市场，简直是个食物博物馆。
华国的五常大米不算稀奇，旁边摆着泽塔星的珍珠米（圆滚滚的，煮出来带着奶香）、天樽星的水晶米（半透明，嚼起来脆生生），光大米就占了三个货架，标牌上写着“三万七千两百一十一种星际稻米展销”。物价更是让人踏实，昨天去买猪肉，电子屏上明晃晃标着“0.5联邦币\/斤”，旁边的外星肉也差不多价——什么虫族的能量腱子肉、魔族的雪兽排骨，全摆在冷柜里，跟以前菜市场卖白菜似的随便挑。
“星舰即将停靠赛普特行星主悬浮城，请乘客准备下车。”广播里传来甜美的女声，带着点赛普特人特有的尾音。
星舰缓缓降落在悬浮城市的中央广场。广场是用某种半透明的晶石铺成的，脚底下能看见海水里游过的鱼群。周围已经停了不少观光车，有海陆空三用的，车身像海豚一样流线型，漆着淡绿色的水纹图案。
李强一大家子刚拎着行李走下星舰，旁边一辆观光车的车门就“咔嗒”一声弹开。司机是个高个子赛普特人，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胳膊上纹着海浪图腾，看见他们立马笑着跳下来，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是来自蓝星的客人吧？我是你们的向导，叫我阿泽就行！”
他说话时，身后的尾巴轻轻动了动——这是赛普特人的特征。没等李强反应过来，阿泽已经麻利地接过儿媳手里的大行李箱，又弯腰帮孙子把掉在地上的玩具飞船捡起来：“小家伙，这飞船模型是联邦军最新款吧？眼光不错！”
等一家人坐进观光车，阿泽麻利地系好安全带，转头冲他们眨眨眼：“坐稳咯！咱们接下来要穿过海底隧道，去看看赛普特最有名的水晶城——那里的建筑都是用深海水晶砌的，晚上会跟着潮水发光，保证你们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夜景！”
观光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悬浮城市渐渐后退，前方出现一道巨大的透明管道，像一条通往海底的银带。海水在管道外缓缓流动，偶尔有彩色的鱼群贴着管道游过，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李强靠在椅背上，看着孙子趴在车窗上兴奋地尖叫，儿媳拿出相机不停拍照，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十三年前，他连工厂里的芯片都愁；十三年后，他能带着一家人在另一个星球的海底旅游。
这日子，真好啊。他在心里默默念叨。
在赛普特行星的海底水晶城待了整整三天，李强一家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那些用深海水晶砌成的建筑，白天会折射海水的蓝光，把街道染成一片流动的靛蓝；到了夜晚，水晶里的荧光微生物苏醒，整座城就成了被星群包裹的幻境——小胖子追着墙上游动的光斑跑，老婆和儿媳举着相机拍个不停，连见惯了蓝星繁华的李强，也忍不住对着那座能随潮水摆动的水晶钟楼发愣。
离开那天，向导阿泽特意开着观光车带他们穿过最深的海底峡谷。车窗外，成千上万条发光的银带鱼组成流动的光河，擦着透明管道游过，李强伸手贴在车窗上，仿佛能摸到那些冰凉的鱼鳞。“下次还带孙子来，”他跟老伴念叨，“这地方，得看两回才够。”
旅游星舰驶离赛普特轨道时，舷窗外的景象渐渐变了。深蓝的海水被墨色的星空取代，跃迁通道启动的瞬间，无数星辰像被揉碎的钻石，在窗外拉出长长的光轨。李强靠在座椅上打盹，梦里都是水晶城的蓝光，再睁眼时，乘务员正笑着提醒：“还有半小时抵达欧瑞尼斯行星，请乘客做好准备——那里的阳光有点热情哦。”
果然，星舰刚穿出大气层，李强就被窗外的颜色晃了眼。天空是燃烧的橘红色，像谁把晚霞铺成了天幕，偶尔有两颗太阳轮流探出头，把光线砸在赤红的土地上，让地表的砂石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地方咋跟烧起来似的？”老伴扒着窗户嘟囔，小胖子却兴奋地指着地面：“爷爷你看！那石头会发光！”
可不是么，赤红的土地上嵌着不少菱形的晶体，被阳光一照就迸出火星似的光点，远远望去，像满地没燃尽的炭火。星舰降落在欧瑞尼斯的主空港，刚走出舱门，一股干燥的热风就卷着沙尘扑过来，带着点硫磺的味道。
迎接他们的是欧瑞尼斯行星的大行政官瑞克。那是个壮实的欧瑞尼斯人，背有点驼，后背上驮着个深褐色的龟壳，壳上布满了古老的刻痕——后来李强才知道，那是他们的家族纹章。瑞克的皮肤是暖棕色的，脸颊上有两排细小的鳞片，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像两块石头轻轻碰撞：“欢迎来到欧瑞尼斯，蓝星的朋友。我们的太阳有点烈，我让人备了防晒披风。”
他身后的侍从递来几件轻薄的披风，料子摸起来像某种植物纤维，罩在身上居然凉丝丝的。跟着瑞克往空港外走，李强看见路边的欧瑞尼斯人大多背着类似的龟壳，有的壳上还画着红色的图腾，孩子们光着脚在红土地上跑，脚印踩下去，会扬起细碎的金粉。
“我们这颗星，绕着两颗恒星转，”瑞克边走边介绍，指了指天上那两个挨得很近的太阳，“所以白天特别长，土地里含的‘星砂’也多，你们看那光，就是星砂反光。”他忽然顿了顿，看向李强，“听说您的侄子，在白地星基地任职？”
李强心里一动，笑着点头：“是啊，叫李韶光，上次通话说，刚升了基地长。”
这话一出口，瑞克眼睛亮了亮，龟壳上的刻痕仿佛都生动了些：“李基地长我知道！去年联邦军演，白地星基地的‘闪电集群’战术，可是让我们这些行政官都开了眼界。”
李强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他想起半个月前和侄子的全息通话，李韶光穿着笔挺的联邦军制服，背景是白地星基地的指挥中心，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星图。“叔，我现在管着二十个集团军，”侄子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兴奋，又透着沉稳，“咱联邦十大行星基地，每个都得守着两千多光年的星域，红岩星这边挨着人马悬臂，责任重着呢。”
那时候他还不太懂“十大基地”意味着什么，此刻听瑞克一说，再看着欧瑞尼斯行星上那些隐藏在红石林里的防御塔——塔尖闪着联邦军徽的银光，才隐约明白。瑞克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补充：“您可能不知道，咱联邦现在的疆域，被这十大基地分成了十块，从猎户悬臂末端到人马悬臂深处，每一块都由一个基地统筹。白地星、欧瑞尼斯、还有空云联盟的马丘比丘行星、双子文明的‘母星’……每个基地配二十个集团军，既是防线，也是后盾。”
他指了指远处的红土地，那里有几个穿着联邦军服的士兵正在帮欧瑞尼斯人检修灌溉设备，军徽在红土背景下格外显眼：“就像他们，既是守卫，也是邻居。”
李强望着那片火红的天空，忽然觉得，侄子说的“责任重”，其实也藏着一种踏实。从赛普特的深海蓝，到欧瑞尼斯的火焰红，再到白地星的冰雪白……这两千两百光年的星空里，原来真的有无数双手，在把不同的颜色织成一片。
“走，我带你们去看‘红沙瀑布’，”瑞克拍了拍他的胳膊，龟壳轻轻撞了下李强的手肘，带着点温和的力道，“那地方，是我们欧瑞尼斯人祈福的地方，据说对着瀑布许愿，能被两颗太阳听见呢。”
小胖子已经拉着儿媳往远处跑了，嘴里喊着“要去看会发光的沙子”。李强跟在后面，脚步踩在红土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想，等回去了，得跟李韶光好好通个话，问问白地星的雪，是不是也像这里的沙子一样，会在光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