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敲打着皇陵深处那座孤寂的偏殿。青瓦之上积水成潭,檐角铜铃在风中低鸣,仿佛亡魂轻语。苏锦年跪坐在太子妃棺椁前,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映得她眉骨如刀削,眼底却深不见底。
她手中银针未停,指尖翻飞间,一匹素白细绸正缓缓铺展出一幅诡异图景——不是龙凤呈祥,也不是并蒂莲开,而是一张人脸。一张与棺中死者的面容几乎分毫不差的脸。
这是“守灵绣”,宫中失传已久的秘技。传说凡为亡者守灵者,若以血混丝、心念为引,三更不熄灯,七日不断线,便能将死者最后一口气织入绣中。可得其音容,亦可能招其怨魄。
但苏锦年所言,并非追思,而是试探。
自那夜她在焦绸嫁衣上发现暗纹海棠,又于棺底摸出半枚带血玉扣起,她便知这具“太子妃”尸身,不过是场精心缝制的假面戏。真正的尸体何在?为何杜嬷嬷对她百般刁难却又屡次留情?那夜沈郎惊现宫门时,眼中闪过的悲恸又是为谁?
疑问如蛛网缠心,唯有用最古老的手段,逼出真相。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入丝线。红线顿时泛起幽光,宛如活物般游走于绸面之上。窗外雷声骤响,一道电光劈开天幕,刹那照亮整座灵堂——而就在那一瞬,棺盖竟微微震颤!
苏锦年不动声色,只将针尖轻轻一挑,绣面上的人脸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双没有瞳孔的眼,空洞却含恨,直勾勾地“望”向她。
与此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香炉中的檀烟忽然凝滞,扭曲成一个女子的轮廓,披发垂肩,颈上有勒痕。空气中浮起淡淡的腐香,混着胭脂味,像是有人刚从十里红妆中归来,却早已断气多时。
“你不是想查我吗?”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如叹息,却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就看看……我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苏锦年眼前景象骤变。
她看见一名华服女子被强行按在绣架之上,双手被铁环锁住,嘴里塞着绢布。杜嬷嬷手持金剪,冷冷道:“主子说了,你要活着绣完这件嫁衣,才能体面下葬。”
女子泪流满面,却仍被迫穿针引线。可她每绣一针,便咳出一口黑血。待到第七日,嫁衣终成,她也气绝身亡。而那件嫁衣,正是后来出现在雪夜火堆中的那一袭——焦黑残破,却依旧绣着盛开的海棠。
幻象消散,苏锦年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她终于明白:所谓“太子妃之死”,根本是一场以绣为刑的谋杀。那具棺中之人,是替身;真身早已惨死于绣坊暗室,成为权力更迭中最沉默的祭品。
而此刻,她手中的绣面已不再是一张静止的脸。它开始缓慢呼吸,嘴角微微抽动,似要开口说话。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轻、缓、稳,像猫踏雪。
苏锦年迅速收针,将绣帛卷起藏入袖中,低头佯装昏睡。门吱呀推开,一道黑影立于门槛,手持灯笼,光影遮住了脸。
是阿蛮。
但她今日不同以往。往常那个怯懦卑微的小宫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神锐利、步伐沉稳的陌生女子。她走到棺前,默默放下一碗清水,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轻轻放在案上。
铜牌上刻着两个字:绣隐。
苏锦年闭目不动,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不只是她在查真相。
这深宫之中,还有另一根红线,早已悄然织网。
雨渐歇,东方微白。
守灵第七夜结束,魇未成劫,却启了局。
当晨钟响起,苏锦年起身拂尘,望向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镜中人忽然一笑,唇形无声吐出三个字:
“开始了。”
而这,不过是一场横跨十年、贯穿南北、以天下为布、以命运为线的巨大绣局的第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