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三十里,荒庙残灯摇曳,一缕血线自破窗穿入,在寒夜中划出猩红弧光。苏锦年跪在神像前,指尖仍捻着半寸金针,针尾缠着的红线却已断裂——那是她与杜嬷嬷之间“师徒契约”的信物,如今断于中途,如同命运被生生剪开。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站在绣衣坊最深处的暗室,亲手为一名暴毙的宫人缝合尸身。那具尸体脖颈处有极细的勒痕,几乎隐没于皮肉之下,若非她以“回针十八式”中的“浮光掠影”细细探查,根本无法察觉。更诡异的是,伤口边缘竟渗出淡粉色丝线,像是有人用极细的绣花针,将某种织物埋进了皮下组织。
她心头一震:这是“活体绣刑”——传说中早已失传的北狄秘术,能以丝线操控人体经络,使人看似安死,实则魂魄尚存,沦为傀儡。
而就在此时,杜嬷嬷悄然现身,手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笑得温慈:“喝了吧,孩子,今日耗神太重。”
锦年接过碗,却不动声色地将指尖一抹银粉洒入汤中。刹那间,药面泛起幽蓝涟漪——鹤顶红混着西域迷魂香,足以让一个壮汉当场昏死。
她佯装饮尽,实则借袖掩口,将药汁尽数倾入香炉灰烬之中。火焰猛地一跳,腾起一股青烟,带着腐梅般的腥甜气息。
杜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却依旧含笑:“好孩子,懂得藏拙了。”
那一夜,锦年被安排守灵。棺木未封,死者面容苍白如纸,唇角却诡异地翘起,仿佛死后仍在微笑。她坐在灵前,手执银针,一边默诵《绣尸录》,一边用“听针术”感知四周气流变化。三更鼓响,脚步声轻如落叶,杜嬷嬷提灯而来,身后跟着两名黑衣绣婢,手中捧着一套猩红嫁衣。
“明日便是你入门三年祭。”杜嬷嬷柔声道,“按规矩,要为你试‘锁魂裳’。”
锦年心下一凛。“锁魂裳”乃绣衣坊禁术,需以活人精血浸染丝线,再缝入特定穴位,使穿戴者神志渐失,终成行尸走肉。历代唯有叛徒或失败品才会遭受此刑。
她不动声色起身,任由绣婢为她褪去外袍。当第一根金针即将刺入她颈侧天柱穴时,她突然低笑一声:“嬷嬷,您可知这具尸体为何会笑?”
杜嬷嬷顿步:“你说什么?”
“他在笑你。”锦年缓缓抬头,眸光如针,“因为他知道,真正该穿嫁衣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话音未落,她右手疾出,将早已藏于袖中的断针猛然扎进自己左臂——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她预先埋下的红线倒流至灵堂供桌之下。那里,藏着一具微型机关傀儡,是以南诏巧匠所制“血引偶”,唯血可启。
机关启动,棺盖轰然弹开!
那“死者”竟直挺挺坐起,双眼空洞,脖颈处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宛如一张蛛网。他缓缓转头,目光锁定杜嬷嬷,嘴角咧开,发出沙哑笑声:“师父……你也该换嫁衣了。”
杜嬷嬷脸色骤变,急退三步,厉喝:“杀了她!”
两名绣婢扑上,锦年却不慌不忙,反手抽出腰间软尺——那并非量布之物,而是沈清砚所赠的“千机绫”,遇血则韧,触风则刃。她旋身一绞,绫带如蛇缠颈,瞬间勒住一名绣婢咽喉,另一手抓起供桌上燃着的白烛,狠狠砸向地面。
琉璃碎裂声中,火油四溅,点燃了预先洒落的松脂粉。烈焰冲天而起,将整座灵堂化作炼狱。
而在火光映照下,锦年立于中央,发丝飞扬,眼中无惧,唯有决绝。她一步步逼近杜嬷嬷,手中千机绫缓缓收紧:“你说过,嫁衣是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今日,我便亲手为您缝上这件——永生不脱的红裳。”
风雪呼啸,烈火焚天,荒庙之外,一道修长身影伫立雪中,手持铁笔,正是沈清砚。他望着火光中的女子,低声喃喃:“从今往后,再无人能勒住你的颈。”
这一夜,不只是反抗,更是觉醒。
苏锦年不再是那个跪在雪中焚衣求生的孤女,她是执针者,是破局人,是未来绣衣御史的第一缕锋芒。
而她的第一针,便挑断了束缚她三年的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