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火星,自西角门腾起一簇猩红,像谁在暗巷里点燃了地狱的引信。整座内绣坊被骤然撕开宁静假面,梁木噼啪作响,浓烟如黑蛇盘绕檐角,火舌舔舐着“贞静司”三字匾额,焦味混着丝线熔化的腥气,在宫城上空织成一片不祥的雾网。
而就在烈焰最盛处,一道纤影逆光而立——苏锦年赤足踏过滚烫青砖,手中银针未离绷架半寸。她正坐在一座即将倾塌的绣棚之下,指尖翻飞如蝶,针走龙蛇,将一幅《百子千孙图》的最后一笔金线稳稳收尾。火光照亮她冷峻侧脸,额前碎发已被热浪烤得微卷,一滴汗滑至下颌,坠入灰烬无声湮灭。
这不是逃命的时刻,是她与命运对弈的终局开局。
一个时辰前,杜嬷嬷亲率十二执事封锁绣坊,以“私藏禁绣、勾结外臣”之罪名下令焚库。可没人知道,那批所谓“禁绣”,实则是太子妃棺中取出的残帛——其上用血丝混金线绣出半幅地图,指向二十年前被屠满门的棠州苏氏旧宅。而今夜这场火,烧的不只是布帛,更是皇室试图掩埋的血史。
锦年早有预感。三日前,她在清洗旧衣时发现焦绸夹层中的海棠印记,蕊心藏针眼十七,正是失传已久的“回针锁魂术”。此技唯有苏家嫡女能解,也唯她们,背负着代代为皇族缝尸守密的诅咒。她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在杜嬷嬷眼皮底下悄悄调换了真正的图谱,留下一幅诱敌深入的伪作,只待今夜火起,逼对方现出真形。
火焰吞噬东狼时,她终于动了。起身,掀开绣案底板,取出暗格中的铁匣——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七枚染血绣针,每一根都曾穿透过一位枉死者的心口布。她将针别于袖内,转身迎向火海深处。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破烟而来,竟是阿蛮!这个平日低眉顺眼的小婢,此刻手持短刃,双目通红:“姑娘快走!沈郎被困在南墙,他们要活埋他!”
锦年瞳孔一缩。沈清砚?他怎会涉险入宫?但她没有迟疑,反手抽出腰间缠绕的红线——那是她以人发混蚕丝特制的“牵魂索”,一头系在柱基,一头藏于袖中,早已布下机关。她轻扯三下,轰然一声,北墙倒塌,露出一条尘封多年的密道入口。
“你带阿蛮先走,把铁匣送到城西药庐。”她语速极快,目光却投向西南角那座高耸的钟楼,“我去救他。”
阿蛮哽咽:“可您……”
“我若不死,春风必归。”她说完,纵身跃入浓烟,身影如一只浴火的蝶,扑向即将熄灭的光。
另一边,沈清砚被五花大绑押至焚场中央,火势已蔓延至脚下。监刑者正是杜嬷嬷,她冷笑举火把:“苏家丫头若不来,你便做她的陪葬新郎吧。”
话音未落,空中忽传来一声清越裂帛之音——
一线红光自天而降,如流星划破黑夜,精准缠上沈清砚脖颈,随即猛地一拽!众人惊愕抬头,只见锦年竟攀上燃烧的横梁,借力荡出,手中银针连点三人穴道,落地时已夺下一柄长刀。她旋身斩断绳索,将沈清砚拉入怀中,低声道:“闭气。”
下一瞬,她扬手洒出一把粉末——乃是以焦海棠灰混合迷香制成,遇火即燃,瞬间爆开一团紫雾。追兵纷纷呛咳倒地。
两人趁乱钻入密道,身后轰然塌陷,将火与罪一同封死。
当他们在破晓时分爬出城郊一口枯井,天边初阳正染红山脊。沈清砚望着她满身灼痕、发梢焦卷的模样,忽然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图纸——赫然是当年苏家祖宅的地基全貌,角落标注一行小字:“地下三丈,有碑铭血诏”。
“我查了十年。”他声音沙哑,“只为替你找回名字。”
锦年怔住。原来那个总在深夜递来茶水的年轻御史,早就在暗处默默织了一张护她的网。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一枚温热的绣针放入他掌心——针尾刻着两个字:同命。
远处,长安城头钟声再响,新一日的宫门缓缓开启。而昨夜焚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绣坊;真正被烧尽的,是旧时代的谎言与枷锁。
春风未至,但有人已在灰烬中种下了第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