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织,檐角铜铃轻颤,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片淅沥声。东宫偏殿烛火未熄,一盏孤灯映着两张对峙的侧影——苏锦年端坐绣架前,指尖银针翻飞,丝线在素缎上勾出一道蜿蜒血痕;而沈清砚立于案前,墨笔悬空,宣纸铺展,字字如刀,句句似刃。
“你写你的诏令,我绣我的命书。”她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像淬过寒潭的针,“今日这局,是文是武,是理是命,咱们用各自的‘笔’来论。”
沈清砚眸光微沉。他手中那支御赐狼毫,此刻竟重若千钧。他奉太子密令而来,要以一篇《黜妃疏》定下贵妃生死,可眼前女子却以一幅《血绣图》反逼东宫——图中暗纹藏谶,海棠枝下埋骨三人,其一正是当朝储君心腹内侍总管。此图若呈御前,足以动摇国本。
“你知道这幅绣品一旦入宫,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低声说,语气里竟有几分不忍。
“我也知道你这支笔写下‘谋逆’二字时,已沾了三条无辜人命。”她终于抬眼,目光如针尖刺破雾霭,“你说我是刽子手?可你们这些执笔之人,才是真正的剥皮匠。一字落纸,满门抄斩;一句成章,血流漂杵。你们用墨杀人,我至少还给死者一件体面的寿衣。”
窗外雷声滚过,一道电光劈开夜幕,照亮了绣面上那只半睁的死瞳——那是从太子妃棺中拓下的面容复刻,藏于海棠花蕊之间,唯有逆光细看才可见其形。这是她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成果,每一针都浸着杜嬷嬷教的“活死人绣法”,以血调胶、以魂引线,绣出的不仅是证据,更是冤魂的控诉。
沈清砚缓缓放下笔,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油纸包。展开后,是一缕青丝与半枚断裂玉佩。
“这是我妹妹的遗物。”他声音沙哑,“她曾是贵妃宫中绣婢,因窥见魇镇之术被活埋于夹墙。你绣出的那具白骨……位置分毫不差。”
锦年手指一颤,银针险些扎入指腹。
原来他们早就在同一条幽冥路上行走。一个执针,一个执笔,皆为亡者发声,却被权势踩进泥里。
“所以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问。
“我是来毁掉这篇奏疏的。”他将墨迹未干的纸张投入烛焰,火舌瞬间吞噬“逆党”二字,“但我不能让你独自涉险。明日早朝,我会递上另一份密折——由你这幅绣图为据,直指东宫私设巫蛊。”
“那你就是叛臣。”
“那你也早就是逆女。”他嘴角微扬,竟露出一丝笑意,“可若正义需靠背叛才能抵达,我愿背负千古骂名。”
雨势渐歇,东方微白。两人并肩立于窗前,一人手中握针,一人袖中藏折。晨风拂起绣帘,那幅《血绣图》轻轻摇曳,宛如招魂幡舞动于黎明之前。
远处钟鼓楼传来第一声晨钟,长安城即将苏醒。
一场没有刀兵的战争,已在针尖与笔锋之间决出胜负。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