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墨,细雪无声覆上绣坊青瓦,檐角铜铃轻颤,似在低语一场将至的杀劫。整座宫苑沉入死寂,唯有西偏院一盏孤灯未熄,昏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一个佝偻身影——杜嬷嬷正伏案翻检旧册,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绣刑录》,口中喃喃:“回针十八式……终归是她的命门。”
她不知,自己已成他人针下之徒。
暗处,苏锦年立于影中,双眸冷如淬冰。她手中银针非绣花细具,而是以玄铁炼制、长三寸三分的“断魂引”,针尾缠绕赤线,乃取自初产妇胎发与殉情女子指甲灰捻成,名曰“怨结”。此线不染布帛,专穿人皮肉筋骨,绣出的不是花纹,是刑咒,是控魂之术。
今夜,她要将杜嬷嬷“绣”一遍。
十年前,正是这个女人亲手剥去她外衫,将滚烫烙铁按在她肩头,烙下“贱籍”二字;也是她,在雪夜里逼她缝合太子妃尸身,用金线缝唇、银丝锁眼,令死者不得瞑目。更甚者,她曾笑言:“好丫头,将来我死了,你也得给我缝棺穿衣——用最痛的针法。”
如今,誓言成真。
锦年缓步而出,足音轻若落絮。杜嬷嬷猛然抬头,烛火映照下见她素衣如雪,眉心一点朱砂似血滴未干。“你来做什么?”老妇厉声喝问,手已摸向袖中铁尺。
“给您做寿衣。”锦年微笑,声音柔得像春风吹过丝线,“听说您最怕死后容颜扭曲,所以我特地学了‘定魄绣’,保证让您闭眼前最后一刻,美如观音。”
话音未落,银针破空!
第一针刺入她右颊,红线游走皮下,竟自行勾勒出一朵半开海棠;第二针扎进左耳垂,牵引肌肤微动,嘴角被迫上扬,形成诡异笑意;第三针直入天灵盖,杜嬷嬷浑身剧震,瞳孔骤缩,却发不出一声——那是“噤声络”,专封喉脉。
“你以为我在绣脸?”锦年俯身,气息拂过对方耳际,“不,我在绣记忆。”
原来这“定魄绣”实为“忆织术”,源自南疆失传巫典。每一道针线皆对应一段过往罪愆,针行血走,往事倒流。杜嬷嬷眼前骤然浮现一幕幕血腥画面:她毒杀前任绣坊掌事,将其尸首剁碎喂狗;她诱骗少女服下哑药,只为练“无声绣工”;她甚至亲手掐死亲生女儿,只因那孩子学会了不该会的“逆鳞针”。
“啊——!”她终于嘶吼出声,泪水混着血从眼角滑落,而那血竟顺着红线逆流回针尖,被锦年收入一只玉瓶——此谓“赎罪血引”,集满七两便可炼成“清明绣魂丹”,助人通幽见鬼。
第四针落下,脊椎裂响,杜嬷嬷瘫软跪地,四肢抽搐如提线木偶。锦年冷冷道:“你说过,死人也要由我来缝。可活着的人,更该好好‘绣’一绣。”
最后一针,直贯心口。
刹那间,杜嬷嬷胸口浮现出一幅完整绣像:枯树之下,十具女尸并列而卧,皆身穿残破嫁衣,面容扭曲。正是这些年来被她折磨致死的绣娘冤魂!她们缓缓起身,围成一圈,齐齐向锦年稽首,随即化作红烟,没入锦年袖中锦囊——那是她筹建的“亡绣祠”,供奉所有枉死于绣刑之下的姐妹。
杜嬷嬷气绝前,嘴唇微动,似想求饶。锦年却轻轻抚平她额前白发,低语:“放心,我会替你完成遗愿——把你缝进最好的棺材,用金线绣满全身,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风起,烛灭。
翌日清晨,宫人发现杜嬷嬷端坐椅中,面带微笑,肤若凝脂,宛如安眠。其身上无伤无痕,唯心口隐现一朵极细小的海棠纹,近看才知是由无数微不可察的针脚组成,每一针都写着一个受害者的姓名。
内务府报称:“老嬷嬷寿终正寝。”
唯有沈清砚站在庭院梅树下,望着那具被抬走的尸身,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片焦黑绸布——正是当年太子妃棺中所藏之物,上面赫然多了一行新绣的小字:
“杜氏伏诛,血债归偿。余孽尚存,针未停歇。”
他知道,这场以绣为刃的复仇,才刚刚进入最深的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