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纱,笼罩着皇城西角那片荒废多年的乱葬岗。枯枝在风中轻响,像是亡魂低语,又似针尖划过绸缎的窸窣。一具裹着素白殓布的“尸首”被两名黑衣人抬入土坑,泥土簌簌落下,掩住半截未缝合的袖口——那袖口内侧,一道暗红海棠纹若隐若现,正是棠血绣坊独有的记号。
可棺中之人并未断气。
苏锦年屏息蜷缩,耳贴棺木,听着外头杜嬷嬷阴冷的声音:“埋深些,别让野狗刨出来。”她嘴角渗血,那是三日前被金针刺喉留下的旧伤,如今仍在隐隐作痛。但她不能动,更不能咳——这一场“假死”,是她与沈清砚密谋七日、以命为注换来的生机。
三日前,她在回针十八式最后一式“断肠引”中险胜杜嬷嬷,却也因此暴露了体内藏针之秘。那一战,指尖滴血成线,十八根淬毒银针在空中织出一张杀网,最终一根直抵对方咽喉。可杜嬷嬷临退之际冷笑:“你以为赢了?你不过是我养的一只绣鬼。”
当晚,宫中便传出“逆婢苏氏畏罪自缢于绣坊偏殿”的消息。皇帝震怒,贵妃趁机进言,要将尸身曝于午门三日以儆效尤。唯有沈清砚跪雪三更,求得一具完整棺椁归葬外郭义冢——理由冠冕堂皇:“死者已矣,绣工精绝,不宜辱尸。”
而这,正是计划的关键。
棺内狭仄潮湿,锦年借着指尖微感辨认方位——她左手小指第二关节处嵌有一枚极细磁针,乃沈清砚所赠机关巧物,遇北则颤。她缓缓挪动身体,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空心玉簪,轻轻撬动棺底暗格。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响后,底部滑开寸许,露出一条仅容一人匍匐通行的密道入口。
这是阿蛮早年埋下的逃生之路,连杜嬷嬷也未曾察觉。
她咬牙爬出,四肢僵硬如枯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密道幽深曲折,壁上偶有荧绿苔斑发出微光,映出墙上斑驳血字:“壬寅年,绣女三十,皆葬此。”触目惊心。她知道,这些名字,都是曾经反抗过杜嬷嬷的绣娘,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座华丽牢笼之中。
终于抵达尽头,一道铁门横亘眼前。她取出藏于舌底的铜钥,插入锁孔。门开刹那,寒风扑面,月光倾泻而下——门外竟是城郊一座废弃蚕神庙,庙前石阶裂痕纵横,宛如命运掌纹。
沈清砚立于檐下,玄袍染霜,手中提一盏孤灯。
“你迟了半刻。”他低声说,声音沙哑。
“因为我在棺里,绣完了最后一针。”她喘息着,从怀中取出一方焦黄绸片——那是太子妃棺中取出的残幅,原本只有一朵半开海棠,如今却被她以血丝补全,花心多出一枚极小的“玺”字印记。
沈清砚瞳孔骤缩:“这是……先皇后私印?”
“不是私印,是遗诏信符。”她苦笑,“我娘当年不是偷绣禁纹,而是奉命修补遗诏。杜嬷嬷杀了她,只为掩盖这枚印记的存在。”
两人对视无言,风卷残云,庙外马蹄声渐近。
“接下来,你要做真正的死人。”沈清砚将一件粗布斗篷披上她肩头,“锦年,从此世上再无棠血绣主,只有流民寡妇‘林氏’,随我赴边关任所。”
她点头,转身欲行,忽又驻足。
“若有一天,我要重新穿上嫁衣……你会来接我吗?”
沈清砚凝望她良久,终是一笑:“我不娶你,难道还等别人替我绣同心结?”
话音落时,远处火把如蛇游动,追兵已至。
而就在他们消失于夜色之际,那口空棺突然震动了一下——棺盖缝隙间,竟缓缓爬出一只通体赤红的小蜘蛛,吐着银丝,在空中织出一朵微型海棠,随即没入地底,杳无踪迹。
谁也不知道,这场假死,不过是风暴前的最后一针静默。
春风未至,杀机已绣。